本刊记者 孙飞／文
2013年3月14日到16日，短短三天时间里（其中一天还是周末休息日），证监会接连下发多个文件，松绑基金、券商。
一些市场人士笑言，这是郭树清的“告别礼”。
2013年3月17日下午，中国证监会召开干部会议，中央决定肖钢任中国证监会党委书记、主席。两天后，前任证监会主席郭树清被任命为山东省委副书记。
自2011年10月29日接任证监会主席，郭树清掌舵我国资本市场18个月，共506天，成为至今为止任职时间最短的证监会主席。
有投资者统计，郭树清主政证监会期间，共推出了70余项新政，相当于每周都有一个规则出台，掀起了资本市场的“郭式旋风”。
起初，市场对郭树清充满期望。但当大盘走入下跌通道，甚至一度跌破2000点时，面对“救市”的市场压力，“新政”也步入平静期。“我为郭树清的改革打90分，但也有些前紧后松的遗憾。”一位学者表示。
“郭树清做证监会主席的一年多，改变了中国金融市场的生态环境，他在任时间短，但影响深远。”经济学家陈志武如此评价离任的郭树清。
力促上市公司分红
接任证监会主席后，郭树清将“第一把火”烧向了上市公司分红。
长期以来，A股上市公司的股息率远远低于境外上市公司，中国股民对于一些上市公司有“红”不分的现象已经习以为常。在这样的投资环境之下，多数股民也并不以获取红利作为投资股市的目的，从另一方面助长了A股的炒作风气。
2011年11月9日，证监会通过有关负责人出面讲话的方式，要求所有上市公司完善分红政策及其决策机制，并且从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开始，在公司《招股说明书》中细化回报规则、分红政策和分红计划，并作为重大事项加以提示。
仅仅一个月之后，证监会又向各保荐机构与拟上市公司下发《关于创业板拟上市公司分红要求》等文件，对“IPO分红新政”做出明确规定。
2012年5月9日，证监会又发布了《关于进一步落实上市公司现金分红有关事项的通知》，从严格细化信息披露的角度增强上市公司现金分红的透明度，督促上市公司强化回报股东的意识。
在“连珠炮”式的政策“攻势”之下，上市公司不再“不为所动”。
根据上市公司公开披露信息显示，2012年，上市公司在分红方面的积极性和分红金额明显提高。2012年，境内上市公司实际现金分红4772亿元，同比增长22%。
上交所理事长桂敏杰表示，2012年全年，上海交易所有577家上市公司分红，实现分红3950亿元，分红公司的数量、分红金额和股息率均有明显提高。
据交易所公开信息粗略统计，目前，超170家上市公司公布了2012年的分配预案，其中有120多家公司表示将进行分红，占到了总数的七成左右。而在2011年，实施了分红及送转的公司只占到了总数的64%左右。另外，按照相关公司的总股本计算，发布2012年分红预案公司分红总额超100亿元。
事实上，郭树清之所以首先选择在分红方面“牛刀小试”，一些业内人士认为，其更深层次的用意在于借此培养中国股市价值投资的风气。郭树清也在不同场合多次提到“价值投资”理念。
“如果上市公司经常进行现金分红，就会吸引崇尚价值投资、长期投资和低风险偏好投资者，尤其是机构投资者进入资本市场，从而培育价值投资理念和健康的投资文化。”江苏证监局局长王明伟表示。
大财富管理起航
为推动价值投资，郭树清还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大力推进机构投资者建设。
证监会2012年以来多次出台政策，吸引QFII机构增加对中国市场的投资额度，在养老金、住房公积金等长期资金入市方面，郭树清也屡次表态支持。
今年1月14日郭树清在香港参加亚洲金融论坛时，甚至表示中国QFII和RQFII未来会进一步开放和扩大，可以将QFII和RQFII额度提高10倍。
而对证券市场的主要机构投资者——公募基金，郭树清更是寄予很高的期望。
2012年6月7日，在中国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成立大会上，郭树清做了“我们需要一个强大的财富管理行业”的演讲，提出，基金公司要加快向现代财富管理机构转型。
“目前，基金业产品同质化现象严重，往往都是‘靠天吃饭’，没有办法显示出专业投资机构的优势，基金公司向现代财富管理公司的转型，应在产品创新、合作创新等方面做更多的尝试。”一位券商研究机构负责人表示。
而这就需要适当放开对基金公司的一些限制，为其提供创新的空间。
事实上，就在2012年6月7日的演讲中，郭树清就提到，要“配合立法机关加快《证券投资基金法》的修订，争取在拓宽基金公司业务范围、扩大基金投资标的、松绑投资运作限制、优化公司治理、规范行业服务行为等方面取得突破性进展。”
很快，证监会很快便有了行动。
6月29日，证监会公布《基金管理公司特定客户资产管理业务试点办法（征求意见稿）》，拓宽基金公司特定资产管理业务的投资范围，并进一步放松管制。
9月27日，证监会发布《证券投资基金管理公司子公司管理暂行规定（征求意见稿）》明确，基金公司可以设立全资子公司，也可以与其他合作伙伴共同出资设立子公司，对其他合作伙伴的类型、性质、主营业务等均不做限制。
在全国人大常委会于2012年12月28日表决通过《证券投资基金法》修订草案之后，证监会于当月30日公布了《资产管理机构开展公募证券投资基金管理业务暂行规定(征求意见稿)》，拟允许符合条件的证券公司、保险资产管理公司、私募证券基金管理机构三类机构直接开展公募基金管理业务，落实上位法法律精神。
2013年2月26日，《资产管理机构开展公募证券投资基金管理业务暂行规定》正式公布，规定较征求意见稿进一步降低准入门槛。可以开展公募基金业务的机构，增加了股权投资管理机构和创业投资管理机构，并取消了最近3年连续盈利的硬性指标。
在为基金公司发展创造一系列条件的同时，证监会也并没有忽略其他中介机构。
7月31日，期货资产管理业务开闸，这使得资本市场机构投资者的队伍更加壮大。“期货资产管理投资组合可以涵盖现有的以及未来将要推出的几乎全部原生品和衍生品，将成为国内获许投资范围最广的基金。”北京工商大学证券期货研究所所长胡俞越表示。
8月31日，中国证券登记结算有限责任公司发布《关于信托产品开户与结算有关问题的通知》，信托公司开立证券账户冰封3年后重启。自此，信托产品可公平参与证券市场。
10月19日，证监会正式发布修订后的《证券公司客户资产管理业务管理办法》，全面松绑券商资管业务。
生存环境的改变甚至超过了券商们的接受能力。申银万国董事长汪建熙在2013年初的一次论坛上说，证券公司都在急急忙忙适应监管机构不断推出的新改革措施，“有一点惶惶然不知所措”。
郭树清对基金公司、券商、期货公司的“松绑”改革，从我国金融市场分业经营、分业监管的角度来看，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原有分割的金融监管格局。
但有业内人士并不认为郭树清是在“跑马圈地”。
“郭树清打破界限、监管协作的改革思路，是刺激其他监管机构、市场人士共同推进改革，形成鲶鱼效应。”前述业内人士表示。
2012年，金融市场其他监管机构也对券商、基金公司等部分开放，比如保监会也允许保险公司委托证券、基金管理资产，央行的银行间市场也重新向证券公司放开中票主承销资格。
“郭树清最大的功绩是打破了银证保的人为阻隔，降低了牌照的含金量，触动了既得集团利益。”北京产权交易所董事长熊焰如此评价道。
完善退市制度
长期以来，中国资本市场退市制度条件较为宽松，加之操作性相对不强，上市公司很容易便可逃脱退市“厄运”，成就了一个又一个“不死鸟”神话，加剧了市场投机行为，严重降低了资本市场的资源配置效率。
“以前的退市制度已经名存实亡。”刘纪鹏表示。
郭树清上任后，明显加快了建立退市制度的进程。
2011年11月28日，深交所发布《关于完善创业板退市制度的方案（征求意见稿）》，就创业板直接退市制度征求意见，退市制度的探索终于启动。
2012年4月20日，深交所发布了更为详细的《深圳证券交易所创业板股票上市规则》，并自2012年5月1日起施行。
与此同时，主板、中小板建立退市制度的工作也紧锣密鼓地展开。
2012年6月28日，深沪交易所同时发布上市公司退市制度方案。结合此前发布实施的创业板退市制度方案，“国内多层次资本市场退市制度体系由此全面建立”。此时，郭树清就任证监会主席整整8个月。
到2012年底时，退市新政之后的首批退市公司诞生。
2012年12月24日，深圳证券交易所明确表示，*ST炎黄、*ST创智恢复上市申请未获通过，将终止上市。
不过，对于新推出的退市制度，市场上仍不乏质疑之声。
武汉科技大学金融证券研究所所长董登新表示，新的上市公司退市标准的设计理念比较先进，总体来说有不小的进步，但仍过于宽松。
近期，连续停牌的万福生科由于涉嫌造假上市，面临暂停上市风险。并且，由于此前公司已有过一次被深交所公开谴责的记录，此次披露造假上市，很可能再次受到深交所公开谴责的处分。
2013年3月1日晚间，万福生科在其发布的自查结果公告中提醒投资者，“本次涉及财务会计报告存在重要的差错和虚假记载，按照《深圳证券交易所创业板上市公司公开谴责标准》的相关规定，可能会再次被深交所给予公开谴责的处分，根据《创业板股票上市规则》‘连续公开谴责三次将终止上市’的规定，公司可能存在被终止上市的风险。”
如若公司提示的风险成真，万福生科或将成为退市新规实施后，首家因连续三次公开谴责而被终止上市的公司。
市场人士认为，万福生科退市与否，将成为检验深交所是否严格执行退市规则的试金石。
再改新股发行
长期以来，上市公司高发行价、高市盈率、超高募集资金额的“三高”问题令投资者苦恼不已。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郭树清并没有回避，很快便启动了新一轮的新股发行机制改革。
2012年4月28日，证监会正式公布《关于进一步深化新股发行体制改革的指导意见》。
改革的主要内容包括：提高网下配售比例；引入个人投资者参与新股询价；市盈率高于同行业平均市盈率25%要公告，或重新询价；部分原始股东持股可向网下投资者转让；取消机构网下配售股份3个月锁定期等。
此后一个月，证监会又密集出台了《关于进一步提高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公司财务信息披露质量有关问题的意见》、《关于新股发行定价有关问题的通知》等多个新股发行制度改革相关的配套文件，并对《证券发行与承销管理办法》进行了修改。
然而，多数接受记者采访的市场人士表示，现行新股发行制度改革，徒有市场化改革之名，却无市场化之实，行政色彩依然浓重。
“引入存量发行、探索券商配售权试点、取消网下认购者的锁定期等措施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善询价过程。”燕京华侨大学校长华生指出，但是这些枝节性措施，同前几次改革一样，并不会改变新股“三高”和上市炒作的现象，更不会推进发行制度市场化改革的深化。
同时，此次新股发行改革仅是对新股发行定价机制进行了修补，并没有触动现行的上市发行核准制。
事实上，对于改革现行核准制，郭树清并非没有思考，在2012年的一次内部场合，郭树清就曾抛出了“新股不审行不行”的疑问，并在市场上引发了大讨论。
对于核准制，业内人士并无统一意见，除反对核准制的声音外，认为“不审不行”的也不在少数。
一位私募证券投资公司负责人的看法是：如果不审新股，在当前证券市场落后的法治环境下，很多垃圾股会趁机上市，二级市场投资者的风险将加剧。
经济学家韩志国也认为：“放开审批制度过渡到注册制是新股发行的趋势，但当前完全放开审批制，风险太大。”
但毫无疑问，现行的核准制需要改进。
“要从价值判断转向以真实信息披露为核心的程序性判断。”刘纪鹏认为。
事实上，郭树清也做了这方面的努力，将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审核工作流程及申报企业情况公示的做法就受到了市场的广泛赞誉，被认为提高了IPO审核透明度。
“在加强信息披露的基础上，我们也应制定一套严明的追责制度，对上市包装、虚假陈述、夸大其词的上市公司发行人、保荐人和其他中介机构，应当建立投诉、问责和索赔的整套规则和便捷通道。”华生表示。
严打财务造假与内幕交易
对于由来已久的IPO造假，郭树清采取了行动。
2013年年初，证监会启动了IPO在审企业2012年度财务报告专项检查，旨在提高发行人信息真实度。
“近年来，一些企业上市前收入猛增，企业利润连年高度增长，上市后则业绩大幅度下滑，这种现象已经成为部分企业上市前后的真实写照，证监会因此非常重视。”某券商投行部人士表示。
这次专项检查在业内人士看来，“要求严格，前所未有”，或会令A股IPO“堰塞湖”现象得到缓解。
据了解，证监会要求相关企业在3月31日全部完成自查，稍后将进入长达两个月的复核抽检阶段。
“此次IPO自查，看现在的形势，排队的企业得挤掉1/3。”前述券商投行部人士预测。
与此同时，在打击内幕交易方面，郭树清也下了一番狠功夫。
中国资本市场诞生以来，内幕交易等违规行为一直如影随形，无法根除，极大地影响了公众对股市的信心。
2011年11月29日，证监会对叫停了景山河涉嫌的IPO，对其涉嫌造假开出了有史以来针对保荐代表人的“最严厉”罚单。负责该公司保荐业务的平安证券两名保荐代表人双双被证监会撤销保代资格。
2013年2月22日，证监会通报了2012年稽查执法情况，包括“万福生科”、“中国宝安”和“华工科技”等案件在内，共受理违法违规线索380件，新增案件调查316件，创出历史新高。
其中195名当事人遭到行政处罚，另外，移送公安机关的28名犯罪嫌疑人被移送检察机关起诉。证监会相关负责人表示，2012年是证监会执法力度最大、查办案件最多、移送刑事追责案件最多的一年。
郭树清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证监会对证券市场内幕交易坚持‘零容忍’态度”，甚至将内幕交易比做“小偷在菜市场偷白菜”。
此外，郭树清在2012年3月启动大范围职位调整，涉及处级以上干部共41人。郭树清启动职位调整，固然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但借此斩断一些实权部门与市场的利益关联，也是其中的重要因素。
处长轮岗让一些券商人士抱怨几年的“公关”白费了，“这些‘新政’展现了郭树清希望破除既有利益格局的决心。”一位证券市场人士表示。
“从长远来看，打击内幕交易具有非常正面的作用，能建立起对资本市场的信心。”好买基金分析师曾令华表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