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孙飞／文
今年以来，光伏产业可谓从天堂跌到了地狱，一些昔日的明星企业也陷入了困境，“内忧外患”的局面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而在解决困难的过程中，一些地方政府的做法更是引起了广泛的质疑。
7月12日，新余市人大常委会召开第七次会议，审议通过了新余市政府关于将江西赛维向华融国际信托有限责任公司偿还信托贷款的缺口资金，纳入同期年度财政预算的议案。
消息一出，舆论为之哗然，媒体纷纷对新余市政府“救火”赛维的合法性提出了质疑。
事实上，不止是新余市政府，很多地方政府都在为缓解这场“光伏危机”绞尽脑汁。
赛维式困局
经历了前几年的激进发展，江西赛维近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随着欧美市场需求下降，江西赛维毛利润迅速降低，沉重的债务负担已经令江西赛维举步维艰。
数据显示，截至2012年上半年末，江西赛维负债率达到88.1%，短期借款高达92.6亿元。在具体经营方面，2012年上半年，江西赛维税后净亏10.8亿元，其中，二季度亏损2.8亿元。
“以国家开发银行为首的七大银行深陷其中，而且，排在前四位的债权均高达数十亿。”知情人士介绍。
在天文数字的债务总额中，还包括对供应商、工程商的欠款，以及巨额的电费、水费、气费及个人欠款等。一些供应商甚至组建了一个名为“江西赛维LDK-欠款群”的QQ群，目前该群已加入350余人。
i美股数据显示，江西赛维9月15日的股价仅为1.24美元，而2007年其股价曾接近70美元。当然，其他在美国上市的中国新能源股股价也“惨不忍睹”，与几年前的无限风光形成鲜明对比。
受此影响，江西赛维的信用等级也被调低。
9月3日，上海新世纪资信评估投资服务有限公司（下称“新世纪”）宣布江西赛维主体信用评级由A+/负面下调至A/负面，同时，还将其中期票据评级由A+/负面下调至A/负面，维持短期融资券信用等级A-1级。
这是今年以来，新世纪第三次下调江西赛维主体信用评级。新世纪在评级报告中指出，“江西赛维经营亏损进一步扩大，经营状况存在进一步弱化趋势。”
如此一来，江西赛维很难继续在债券市场获得资金支持，进而缓解危机。并且，江西赛维发行的规模为4亿元的短期融资券将于今年10月到期，海通证券固定收益部分析师徐莹莹在一份研报里表示，如果没有重组和政府扶持，赛维违约的概率很大。
除了政府出手，江西赛维似乎已经回天乏术。
然而，“新余市政府乃至江西省政府面临一个巨大难题。”一位券商固定收益部分析师认为，“如果放任赛维破产，会导致失业激增，地方经济受到影响，信用债违约也会对当地政府造成不利影响；但要救赛维，也非常难，要有足够的实力，并且，整个光伏产业何时能走出阴霾还是个未知数。”
事实上，新余市政府已经出手了，为帮助江西赛维缓解燃眉之急，新余市政府甚至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帮扶小组进驻赛维。
但即便政府出手，“施救”起来也绝非易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江西赛维的民营企业身份，使得地方政府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招致非议。
“赛维绑架了新余市政府乃至江西省政府。”前述知情人士表示。
在这方面，新余市政府并不孤独。
无锡尚德自去年以来就深陷破产传闻。
据媒体报道，目前，无锡市政府已着手通过与各债权银行沟通，建议银行不对无锡尚德进行抽贷、收贷，并给予合适的展期，力图缓解无锡尚德面临的债务压力，市场上甚至传闻，无锡市政府欲将尚德“国有化”。
记者于近期在北京召开的第十二届光伏大会上见到施正荣，但其身份已由无锡尚德CEO变成了执行董事长兼首席战略官。
美国投资机构Maxim Group近期发布的一份研究报告称，在中国前十大太阳能公司的资产负债表上，债务累计达到175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113.94亿元），整个行业已接近破产边缘。
并且，情况还在继续恶化。
2012年9月6日，欧盟委员会发布正式立案公告，对中国光伏电池发起反倾销调查，涉案金额高达200多亿美元。作为新兴市场的印度，也于2012年9月12日宣布，收到业界对中国的太阳能电池板反倾销调查的申请。
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地方政府无疑将面临更为严峻的考验。
“保姆式”服务
事实上，光伏产业走到今天的地步，地方政府也难辞其咎，在前几年各地掀起光伏产业发展热潮时，很多地方政府都是积极推动者。
“地方政府从电价、土地补贴到融资支持，对一些光伏企业的要求可谓是有求必应。” 某光伏业内人士回忆道。
以江西赛维为例，2005年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创始人彭小峰与新余市政府一位官员聊到了投资光伏产业的话题。时任新余市长汪德和，对太阳能光伏产业颇感兴趣，迅速约彭小峰见面，邀请彭小峰到新余投资。
据媒体报道，当时，彭小峰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新余市政府要帮助解决招聘人才的问题；第二，政府要帮忙解决融资两个亿；第三，要保证24小时双回路供电，且电价要在0.4元/度。
尽管新余市2004年全年的财政总收入也不过18亿元左右，但最终还是“七拼八凑”地融到了两个亿，满足了江西赛维的要求。
在新余市政府的强力“帮扶”下，江西赛维获得了令人瞠目的爆发式增长。2007年，江西赛维实现主营业务收入40.8亿元，硅片产能达400MW，居亚洲第一、世界第二位。
2008年，新余市编制了《光伏产业发展规划纲要（2008~2012年）》。按照这一规划，到2012年，包括高纯硅料、多晶硅片等全产业链的总值将达到5050亿元。
新余市光伏办负责人钱喜平曾称，新余市政府为江西赛维等企业提供的是“全天候保姆式服务”。
风光的时候，江西赛维又在各地进行投资，当地政府“真金白银”的吸引自然也“功不可没”。
2010年8月，江西赛维走进合肥，在合肥高新区开建电池生产线，向光伏产业下游拓展，实施被外界广泛关注的“垂直一体化”战略。
据江西赛维2010年英文年报披露，2010年，合肥高创先后两次委托浦发银行向赛维合肥子公司提供无担保贷款10亿元，同时，通过徽商银行提供委托贷款5亿元，合计15亿元，上述贷款将于2012年7月到2013年7月之间到期。
同样，无锡尚德的“发家”过程中，也不乏地方政府的身影。
2000年，施正荣带着技术和在澳大利亚工作两年的薪水40万美元，回到江苏无锡准备创办太阳能公司，但缺少资金。
在无锡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拥有国资背景的无锡当地知名企业纷纷出手相助，其中包括了小天鹅集团、无锡高新技术风险投资股份有限公司、山禾制药等8家国企，最后，施正荣共融资600万美元。
此后，施正荣以40万美元现金和价值160万美元的技术参股，成立了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2005年，无锡尚德在美国上市之时，占股75%的国资全盘退出。
此后，光伏产业出现井喷式发展，不仅让彭小峰、施正荣等成为福布斯排行榜的常客，也给地方政府带来了丰厚的经济和政治效益：江西赛维曾一度占据江西省总出口额的六分之一，无锡尚德则成为了无锡这座老工业城市转型新能源的标志。
与此同时，这也令其他地方政府逐渐相信光伏行业的财富神话。又是新能源，又能发展经济，提高就业，带来税收，何乐而不为！
一时间，各地开始纷纷上马光伏项目，江苏、浙江、河北、安徽、河南等地方政府争相效仿，全国几十个光伏产业园先后拔地而起，一时间，光伏行业相当火爆。
“地方政府需要发展经济，但是，三四线地级市往往没有很强的比较优势，人才、资源禀赋较差，而政府部门又有发展经济、招商等压力。”业内人士表示。
“地方政府面临多种压力，如中央政府要求各地政府节能降耗减排、调整产业结构、改变经济增长方式、提高科技贡献率等，而地方政府要发展经济、增加税收、提高GDP，光伏产业就是一个最好的突破点。”中国可再生能源学会副理事长孟宪淦认为。
多数地方政府为争取项目，想方设法为企业提供融资、土地、电价等优惠政策，但也埋下了巨大的隐患。“江苏的光伏企业重复建设问题比较严重，大多是电池组件的同质化竞争。”知情人士透露。
“现在，很多银行的高管还是有行政级别，在地方政府的干预下，很难做到独立的风险控制。”某银行业内人士认为，“对新能源行业的了解也不足，在前几年行情好的时候，银行也一拥而上，抢着给光伏企业授信。”
但是，“在帮助光伏企业解决融资问题之后，对于企业的发展，政府的话语权却并不高，这就导致了一些企业盲目追求规模，花巨资购买厂房设备，没有意识到行业内成本会随着技术的进步降低得如此之快。”某光伏业内人士表示。
“地方政府很多时候都是为了GDP的数额，对专业技术不是很了解，对产业的发展也不是很了解，盲目上了一些项目，以土地等优惠政策盲目做一些支持。”中国能源研究会某专家表示。
呼唤统筹调控
“我们现在的问题就是发展太快了，没有控制好发展的节奏。”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副所长、中国可再生能源学会副理事长李俊峰表示。
在2005年以无锡尚德为代表的一批光伏企业在美国上市之后，光伏产业的财富神话令外界觊觎，许多生产企业、地方政府一拥而上，造成了严重的产能过剩。
数据显示，2011年，全球光伏组件产能约为50GW，其中，中国已有及在建的组件产能总量约为30GW，而2011年全球新增的装机容量只有29.7GW。
“我们必须要对发展速度予以控制。”李俊峰认为，“金融危机之后，我国光伏产业逆市增长，有七、八百家中小企业进入市场，增长速度太快。如果2008年我们的发展速度增长在20%左右，就不会陷入现在这么大的困境。”
“光伏行业在未来的前景还是光明的，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应该加强对光伏产业的政策引导、统筹规划、合理布局、扶优扶强、支持技术创新等工作。”孟宪淦表示，“尤其在控制发展速度方面，政府要发挥积极的统筹调控作用。”
“统筹调控可以一定程度上抑制地方政府盲目追求政绩、GDP的动机。”业内人士表示。
目前，中国光伏行业没有一个权威的能源主管部门。“在美国，这些事都可以归能源部来管，虽然我们有能源局、发改委、科技部等，但是体现在政策引导、统筹布局、合理规划上，我们没有这样一个强有力的机构，造成了光伏产业盲目扩张、无序竞争。”知情人士介绍。
“目前的解决方法是，一定要严格贯彻‘十二五’规划，规划都是在总结经验基础上列出的，如果不落实，就会接着犯同样的错误。”孟宪淦指出。
据了解，迄今已有多个部委公布了与光伏产业有关的“十二五”规划。
2012年2月，工信部公布了《太阳能光伏产业“十二五”发展规划》；2012年4月，科技部公布了《太阳能发电科技发展“十二五”专项规划》。
2012年8月6日，由国家能源局组织制定的《可再生能源发展“十二五”规划》（下称《规划》）和水电、风电、太阳能、生物质能四个专题规划正式发布。
《规划》指出，将加快太阳能发电技术进步，推动太阳能多元化利用，鼓励大型光伏电站建设，同时支持建设以“自发自用”为主要方式的分布式光伏发电。
紧接着，2012年9月12日，国家能源局发布《太阳能发电发展“十二五”规划》，提出到2015年底，我国太阳能发电装机容量达到2100万千瓦（21GW）以上。
据了解，截至2011年底，德国已实现光伏总装机约25GW，而中国目前光伏总装机仅为3.6GW，国内市场需求疲软显露无疑。
除了在发展规划上的统筹调控，中国光伏产业还需要突破技术瓶颈。
中科院电工研究所副所长许洪华表示，中国目前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实验室，对全行业并没有行使很好的研发、产业链支持指导的职能。
“科技部、发改委都成立了很多企业中心，虽然都叫‘国家中心’，但与国外情况并不相同，美国的可再生能源实验室，是具有国家、全行业职能的，而我们现在所谓的国家实验室没有这样的职能。”许洪华表示。
“在光伏这样需要高科技支持的行业，想要一家独大是不行的。”李俊峰认为，我国的光伏企业最终还是要融入到国际合作当中。
“这次欧盟‘双反’调查也是我们调整产业结构的契机。”中国能源研究会一位专家表示，“以前我们是市场、原材料、设备‘三头在外’，现在，我们要更均衡地发展，加快掌握核心技术，积极开拓国内市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