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孙弢／文
2011年11月24日，国务院正式下发《国务院关于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切实防范金融风险的决定》(下称《决定》)。
其主张级别之高、涉及主管部门之多，覆盖范围之广，在交易所市场治理中尚属首次。
北京工商大学证券期货研究所所长胡俞越指出，此次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有四个新变化：过去是有关部委发布的文件，此次是国务院发布的《决定》；过去是规范整顿，此次是清理整顿；过去是商务部牵头，此次是证监会牵头；过去是针对大宗商品市场，此次包括产权交易、文化艺术品交易和大宗商品交易。
对于近年来恣意生长的各类交易场所而言，这一记重拳将会怎么出击、力度如何、持续多久、结果怎样，都仍是未知数。
刮骨疗毒
2008年金融危机后，国外交易所加快了跨国并购的步伐，而国内也兴起了一轮交易所建设的热潮。
“近一两年，各种各样的交易所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同时也产生了鱼龙混杂的现象。”北京产权交易所董事长熊焰指出。
截至目前，中国有300多家大宗商品电子交易市场分布在28个省市自治区,以山东、江苏、浙江、上海、广东等地区为最，有100多家。交易品种更是超过百种，不仅包括稀有金属、艺术品、金融资产、股权、农副产品、医药产品，甚至连大蒜、人参果等都能成为交易所主营业务。
“交易所的大量出现，有着流动性泛滥的土壤，有着实体经济投资难的背景，有着地方政府金融中心建设的诉求，有物流配送信息不畅的环境，也有商品自身金融化的冲动。”中央财经大学证券期货研究所所长贺强指出。
“大家热衷于建交易所，因为作为一种有组织的、集中的市场，交易所一经建成，马上就可以把资源吸引过来。”首都经贸大学金融学院副院长谢太峰表示，这正好迎合了各个地方要建金融中心，要建市场交易中心的愿望。
为吸引交易资源，在设立证券、期货和金融交易所这条路“走不通”时，一些地区的文化、有色金属、排污权、农村产权等交易所呈现遍地开花之势。
然而，由于缺乏统一的监管，这些交易所在实际运行中离设立初衷渐行渐远。
今年以来，“先行先试”的天津文化艺术品交易所因为交易技术准备的不充分和制度设计上存在的漏洞，不断引来争议，甚至引起法律纠纷。
各地交易所“乱象丛生”的同时，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一些交易场所未经批准，违法开展证券期货交易活动；有的交易场所管理不规范，存在严重投机和价格操纵行为；个别交易场所股东直接参与买卖，甚至发生管理人员侵吞客户资金、经营者卷款逃跑等问题。
个别交易所甚至因没有相应的实物交割能力、与现货需求脱钩的虚旺交易量、保证金监管盲点、代理商为获佣金而替客户恶意刷单等不规范经营，滑向纯投机性交易场所。
种种风险引致了《决定》的出台，交易所整顿风暴大幕也由此拉开。
此次文件下发过程相当保密。一个月前即有消息传出，但直至2011年11月18日下午才由证监会对部分媒体通气，11月22日，尚有部分交易所未见到文件。
《决定》要求，建立由证监会牵头，有关部门参加的“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部际联席会议”制度。根据整顿时间表，各省级人民政府要尽快制定清理整顿工作方案，并于2011年12月底前报国务院备案。
根据《决定》，除依法经国务院或国务院期货监管机构批准设立从事期货交易的交易场所外，任何单位一律不得以集中竞价、电子撮合、匿名交易、做市商等集中交易方式进行标准化合约交易。
而从事保险、信贷、黄金等金融产品交易的交易场所，必须经国务院相关金融管理部门批准设立。为规范交易场所名称，凡使用“交易所”字样的交易场所，除经国务院或国务院金融管理部门批准的外，必须报省级人民政府批准；省级人民政府批准前，应征求联席会议意见。
在熊焰看来，这次清理整顿是非常及时和必要的，是为更好地发展中国的交易所市场而进行的一次“刮骨疗毒”。
英大证券研究所所长李大霄指出，整顿清理交易场所能够让资源更加集中，保护投资者的利益，不让资源过度集中到不规范的场所。”
“《决定》的针对性很强，目标很明确，主要针对开展证券和期货业务的交易所进行整顿清理，防范金融风险的‘传染’。”天津金融资产交易所总经理丁化美表示。
丁化美更愿意将此次清理整顿理解为规范、指引，发展壮大。“毕竟要在发展中解决问题，就像骑自行车，边骑边走很稳，但如果停住不前，技术再高超，自行车迟早也会倒掉。”
几家欢喜几家愁
据接近监管层的知情人士透露，证监会近期向交易所发出了调查表格，对交易所经营情况进行摸底。“表格调查项目很多，比如有没从事证券期货业务；做了多少单；有多少参与主体等。”
业内人士猜测，证监会选择在各地陆续上报清理整顿意见的关键时间节点全面“摸底”交易所，暗示着清理整顿工作即将进入实质性操作阶段。
“号声”已经响起，是被关停取缔，还是“凤凰涅”，各地交易场所在自我规范中忐忑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在各种类型的交易所中，当属文交所最为激进。记者了解到，此次针对文交所的整顿力度将远大于其他类型的交易所。《决定》限制对权益类产品进行份额拆分等，业内人士认为，全国60多家文交所被认为将在整顿中首当其冲。
“原则上只保留经地方政府批准成立、具有国资背景的文交所。未来再成立文交所，必须由地方政府申报，经有关部门批准后才可成立。其他私自成立的文交所一律予以取缔。”参与地方清理整顿意见起草工作的某地方金融局工作人员向记者透露说。
即使能够保留下来，其交易规划也将做出改变，《决定》中的“三不”原则将坚决予以贯彻，即任何交易场所不得将任何权益拆分为均等份额公开发行，不得采取集中竞价、做市商等集中交易方式进行交易；不得将权益按照标准化交易单位持续挂牌交易，任何投资者买入后卖出或卖出后买入同一交易品种的时间间隔不得少于5个交易日；除法律、行政法规另有规定外，权益持有人累计不得超过200人。
《决定》公布后，多家文交所闻风而动。
汉唐艺术品交易所发布公告称，自2011年11月22日起，为落实《决定》精神，对所有交易品种进行停牌。汉唐艺术品交易所执行董事郑惠文表示，“可能会停牌一个多月，在年底前拿出方案。”
2011年11月24日，陕西艺术品交易所发布声明称，该交易所停止艺术品份额产品的发行工作，为中签投资者办理全额退款。
2011年11月25日，昆明元盛文化产权交易所在其官网上就新产品作出如此说明：“元盛‘收藏·定期收益’型投资产品不牵涉二级市场交易的风险，期间的交易仅是为了提供可流通性，没有证券期货交易的性质，也不存在集中竞价、做市商、持续挂牌交易、标准化合约交易等问题。”
“明确了准与不准的界限之后，我们反而觉得更为踏实。”昆明元盛文交所首席执行官罗奔表示，交易中心对所有交易品种做了处理，以确保在这次调整的框架内经营，以后在业务上会更加多元化。
业内人士认为，未来，只有那些最有创新精神的、同时本分做事的交易所，才能最终延续下去。“交易所的准确定位应该是发现企业价值，为实体经济服务。交易所或多或少存在投机性。交易所经营规范了，部分民间投资者就撤了，清理整顿必然提高民间资金的准入门槛。”李大霄认为。
事实也印证了李大霄的看法。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企业家告诉记者，自己对艺术品收藏深感兴趣，且刚好有一笔从房地产市场撤出的资金。他原本打算入股当地的一家文化产权交易所，但清理整顿决定的出台，使他放弃了之前的打算。
一些经过审批、符合《决定》要求的交易所则正在期待着相关细则的出台。“场外交易市场一般都以自律为主，场外交易所的最大风险还是来自于自身，如果交易所内部能够建立起良好的治理结构和激励约束机制，同时监管部门及时引导并严格监管，交易所行业发展的风险还是可以控制的。”北京某交易所高管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希望能尽快出台明确的法规，规范市场的交易行为。
“清理整顿的内容越细，对中小投资者来说，保护就越全面。”上海市华荣律师事务所律师许峰指出，清理整顿交易所对于中小投资者而言，是一个好消息。“就像A股市场不断完善一样，只有经历过风险和其后的逐渐完善，交易才会更加受到投资者的肯定。”
一场持久战
“这将是一次长期的整顿，估计要持续半年乃至一年的时间。”前述接近监管层的知情人士表示，全国交易所数量近1000家，这些交易所向监管部门申报业务资质耗时之长可想而知。
《决定》指出，此次清理整顿的重点是坚决纠正违法证券期货交易活动，并采取有效措施确保投资者资金安全和社会稳定。
“但对于交易所而言，哪些应该关停，关停以后政府怎么处理后续事宜，哪些应该整顿，整顿效果如何考核，都不知晓。交易所的担忧主要来自于不确定性。”天津市某交易所高管指出。
退一万步而言，交易场所被清理后，投资者手中份额的后续安排，交易标的的管理，交易所股东出资的处置，根据不同类型的交易所和交易对象，都需要不同的方案。
“如果退出机制不完善，产品可以关闭。但难点在于存量，存量的后续处置需要一个各方满意的解决办法。”前述接近监管层的知情人士指出。
记者了解到，出于对交易所被清理或者自我转型的担忧，天津文交所已经向专利主管部门提出专利申请，寻求用法律手段保护创新成果。而在全国各地与产权交易所和文交所相关的论坛中，已有部分网友在询问已购买份额的投资者的利益该如何得到保障的问题。
另一方面，由于大宗商品电子交易市场区域性、属地性强的特征，如果部分大宗商品交易电子盘在此次清理整顿中再转回现货交易，势必会与当地已有的现货交易市场再次产生竞争。
同样被这种不确定性煎熬着的还有地方政府。
地方政府在此次清理整顿中顾及的不只是税收的损失，更有争夺全国大宗商品定价中心等设想被强行按下的不甘。
“目前，中国大宗商品市场的定价权并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城市，天津、宁波等地政府都在铆足劲儿地开办大宗商品交易市场，为的就是要夺取该领域的话语权。”某地方金融局负责人指出。
此前，天津为吸引各类交易所入驻，不惜抛出了五年免税、免租等多项优惠政策。“如果彻底执行此次整顿精神，天津滨海新区不仅不能再做大各类交易所的规模，而且还得忍痛将部分已入驻的交易所清理出局。”前述北京某交易所高管坦言。
“虽然天津市滨海新区等地享有‘先行先试’进行金融创新的政策，但此次清理整顿是全国一盘棋，天津恐难以独善其身。”前述北京某交易所高管指出。
有相似顾虑的绝不仅仅是天津。记者了解到，全国多个地方的金融办已召集交易所的相关负责人开会，商讨如何按照《决定》精神进行落实。
“退出机制的不完善将成为此次地方政府落实中央文件的最大难点，而对被清理公司的后续安置又为成难点中的难点。”谢太峰指出。
事实上，早在上世纪90年代，我国的期货行业也曾出现过类似的清理整顿事件。
当时，国务院派出领导小组对15家期货交易所进行了深入调研，决定在全国保留3家期货交易的同时，允许部分被整顿的期货交易所转成期货经纪公司或证券公司营业部。
“但今天，中国各类交易所的发展状况决定了国内对该市场的监管已无前章可循。”谢太峰认为指出。
目前，在清理整顿范围内的各类交易所的类证券和期货交易形式的产生大多是在2009年之后。由于2008年金融危机的剧烈影响，股市大跌，大量资金流入这类新兴的电子交易市场寻求新的投资工具。
近两年，各部委曾多次出台规范文件，但现实不断证明着这类交易市场“反弹”力度的强大。此外，很多交易所都为地方经济做出过贡献，这也是《决定》落实中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最好的方式是实行分类清理。比如，优先保留有国有股东背景、创立时间在4年或4年以上的交易所。”前述天津市某交易所高管建议。
理由是，一个靠投机存活的交易所可以生存半年，但投资者有“用脚投票”的权利，这样的交易所绝对不可能存活过4年。
来自监管层的信息显示，清理整顿之后，国家会通过联席会议制度提高市场的准入门槛，然后在交易所运行过程中实行较为规范的监管。
“下一步还应有配套措施出台。”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副院长赵锡军指出，“一些交易组织、机构、平台如果继续运营，在内部设置、风控制度建设、投资者利益保护以及信息披露方面，都应该有具体的规范。”
北京大学金融与证券研究中心主任曹凤岐认为，在后续管理和监督问题上，政府必须要严格制定相关政策以起到监督和管理的职能，并且一定要将政策落实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