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韩韬／文
银监会近日下发《关于规范商业银行理财业务投资运作有关问题的通知》（下称“《通知》”）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正持续发酵。
《通知》要求商业银行坚持资金来源运用对应原则，每个理财产品与所投资资产（标的物）一一对应，做到单独管理、建账和核算。
此外，银监会将对银行理财产品投资非标准化债权资产采取限额管理。
在下发的《通知》中，理财资金投资非标债权资产的余额被要求在任何时点，以银行理财产品余额的35%与上年度审计报告披露总资产的4%之间孰低者为上限，防止业务规模过快扩张引发系统性风险。
据记者了解，所谓“非标准化债权资产”，主要指未在银行间市场及证券交易所市场交易的债权性资产，包括但不限于信贷资产、信托贷款、委托债权、承兑汇票、信用证、应收账款、各类受（收）益权、带回购条款的股权性融资等。
银行理财业内人士向记者介绍，这类资产是资金池运作模式下的非保本浮动收益型产品的最主要投资对象，往往同债券、股票或基金等进行组合，成为理财产品获得高收益的主要来源。
《通知》被业内看作是银监会试图规范银行理财产品资金池运作模式的又一大举措。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银行业研究室主任曾刚认为，《通知》的主要目的在于规范银行理财业务发展，使之回归“代客理财”本源，对混迹其中的信贷腾挪、监管规避等行为进行限制。
监管机构的一纸规范对银行股杀伤力不小。新规发布后第二天，包括兴业银行、民生银行、华夏银行在内的多家上市银行股票大幅下挫。根据新华08数据统计，仅此一天，A股银行股市值就大约蒸发了2751亿元。
“尽管对理财产品的规范市场早有心理准备，但《通知》所涉及的范围之广和力度之大，仍超出很多人的预期。”曾刚表示。
中信建投银行业分析师刘杨表示，银监会的通知，实际上对中小股份制银行的打击十分严重，可能将减少中小银行60%~70%的银行理财业务，导致这些中小银行依托理财产品所获中间业务收入急剧减少，整体收益下降。
不过，多数受访人士均对本刊表示，此次规范对银行短期利空，长期利好。实际上，银行理财资金池运作模式此前一直被普遍采用。
一位曾供职于信托公司的人士向记者表示，资金池类产品是银信合作的产物，早期银行理财产品与信托项目一一对应，并不存在期限错配问题，只不过发展到后期“变了味儿”。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教授吴世亮在其所作《中国信托业与信托市场》一书中介绍道，国内几家大型商业银行拥有庞大的营业网点和丰富的信贷资产项目，银行可以通过集中调配，实现资金与项目在时间和金额上的错配。商业银行可以定期滚动发行短期理财产品，资金投向并非一一对应某个具体贷款项目或存量信贷资产项目，每期理财资金汇总构成银行资金池。
去年，时任中行董事长肖钢在《中国日报》发表英文署名文章，认为银行发行的资金池理财产品，由于期限错配，要用发新偿旧来满足到期兑付，本质上是庞氏骗局。
一位国有大行研究人士也向记者坦承，资金池理财模式存在账目不清晰问题。“最后可能并不知道哪个项目募集的资金赚了钱，哪个项目的资金亏了钱，只能看到资金池产品的平均收益。”
也有银行风控人士认为，资金池模式运作理财业务存在明显缺陷：单款理财产品缺乏对应资产组合，无法实现独立的成本收益核算，不能满足监管公开、公正信息披露，以及客观、科学风险测评的要求。
“‘东北乱炖’确实方便，但也可能会‘串味儿’。”曾刚调侃道。
事实上，这种潜藏风险早已引起监管层注意。近两年，银监会先后出手整顿银行理财资金池。
在2011年6月召开的商业银行理财业务监管座谈会上，相关负责人曾对多个理财产品同时对应多笔资产的资金池操作模式提出严厉批评。
同年9月，银监会下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商业银行理财业务风险管理有关问题的通知》，重申了每个理财产品单独核算和规范管理的要求，并责令银行尽快整改。
在今年年初的座谈会上，银监会明确将资金池操作模式列为2013年现场检查的重点，称这种“黑箱操作”使银行理财业务总被外界诟病为影子银行、庞式骗局、中国式次贷。
在这次会议上，银监会要求银行对资金池类理财产品尽快自查整改，会后三个月内无法完成整改，应及时上报董事会和高级管理层，采取相应措施，并向银监会报告。今后如果仍然违规开展此类业务，一经检查发现，将考虑停止其从事理财业务资格。
随着监管层频频发力，实际上，银行理财资金池模式已有一定改观。
工行行长杨凯生在2012年业绩发布会上表示，工行理财产品中没有进行资金池操作的，支持银监会取缔这种行为。目前，工行已做到每个理财产品独立核算，独立运行。
杨凯生还说，下一步会按照银监会最新要求，不断调整管理办法，在符合监管规定前提下加快理财业务发展，巩固理财业务优势。
一位银行理财中心人士告诉记者，新发行产品向“一对一”转变并不难，存量资金池理财产品整改则需等产品自然到期。
“资金池整改已不是第一次，相信很多对合规风险比较重视的银行都已经实现了独立核算。”曾刚认为，“银行此前发行的理财产品期限基本都比较短，到期正常兑付，这种模式自然会终止，不太需要专门清理，只要新发产品实现一一对应即可，难度并不是特别大。”
一位银监会信息科技监管部人士向记者表示，目前，大银行的信息系统实现独立核算并不是难题。“在大数据时代，分类核算有利于数据更准确地反映真实情况。”
曾刚进一步认为，从理财产品本身来看，风险基本可控，只是模式上确实存在一定问题。“银行理财产品设计本身并不复杂，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为了绕开监管的‘障眼法’。通过资金池，把监管层不允许的一部分信贷资产放置其中，腾挪信贷额度，满足存贷比、资本充足率等监管要求。因此，放置其中的基础资产本质上是相对优质的资产，同烂资产通过层层打包欺骗投资者有本质区别。”
“目前对资金池整改，只是提示潜藏风险。”曾刚作了一个形象的比喻：一辆车在正常路面行驶，时速达到200公里每小时可能问题也不大，但一旦遇到弯道或路况不佳，可能就有车毁人亡的风险。同样对银行理财来说，现在只是把速度规范到正常范围内，并不是限制其发展。
一位某股份制银行资金部负责人称，“一对一”解决了此前资金池理财产品存在的期限错配、信息披露不透明、未准确核算成本收益等问题，但可能导致较短期限及存款替代类理财产品供应不足。
“可以考虑在推动资产证券化、利率市场化同时，发展净值型类货币市场基金、类债券基金产品。”该负责人建议。
此外，《通知》的另一个监管重点是给银行理财产品的非标准化债权投资设置了规模上限。
曾刚认为，按理财产品余额7.1万亿元和银行业总资产130万亿元来匡算，对应额度分别为2.49万亿元和5.2万亿元。目前，非标准化债权投资约在4万亿元上下，介于两个额度之间。
“这意味着，如果理财产品余额可以适度增长，《通知》的规定不一定会带来非标类债权投资数量紧缩的要求。不过，目前各银行业务发展并不平衡，对该类业务发展较快的一些银行可能产生很强约束力。不同银行产生不对称影响。”曾刚分析道。
中信证券相关人士表示，“大型银行的余额会相对小一些。股份制银行，如兴业、招商、华夏的非标准化债权资产占总资产比例，可能分别在8%、6%、5%的水平。”
其中，兴业银行被业内普遍认为受压最重。
公开资料显示，截至2012年三季度，兴业银行理财产品余额4200亿元，一半左右投向非标债券资产。
中信证券推算，该行非标债权资产占总资产比例约为8.4%，远超监管比例要求。
对此，兴业银行董秘唐斌表示，超出8号文规定上限的非标部分，由于基础资产久期较短、资产质量稳定，将平稳实现余额管理。
同时，有市场人士预计，对于非标债权的总量控制或可推动信贷资产证券化发展。
一直以来，银行通过发行资金池理财产品募集资金，利用信托、券商等通道业务投资信贷资产、票据资产和信托受益权等非标准化债权，进而实现表外放贷，并构成了当下体量庞大的影子银行体系。特别是近一年来，券商资管规模快速扩张。
《通知》无疑为原有银行信贷资产出表路径设置了监管障碍。有业内人士认为，信贷资产证券化或将成为未来银行信贷出表的重要出路。
“银行通过发行信贷资产证券转让信贷资产，对表外各方都有好处。”华东某城商行资金市场部经理表示，“信贷资产转为资产证券后，透明度和流动性都有保障，能在两个市场挂牌交易，不属于非标准化债权。”
曾刚认为，银行未来创新重点可能会重回标准化工具的轨道，基于银行间市场和交易所的产品，特别是资产证券化产品的创新或许会成为新的发展方向。
他进一步表示，这需要相关部门积极推动，才能实现“疏堵结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