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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虑”者行——访山东省银监局局长周忠明

2011年04月14日 16:57  
作者:孙弢   责编:汪孜博  dufewangzibo77@163.com   月号:2010年10月号 来源: 金融世界



  采访周忠明的时候,正值电影《山楂树之恋》上映,关于这一时下热点文化话题的探讨,让记者与初次会面的周忠明迅速熟络起来。

  巧合的是,周忠明有着与小说中的男主人公老三颇为相似的家庭背景。在父母被批斗的艰难时日里,长兄为父的他扛起了照看弟弟妹妹的家庭重担。当赤脚医生、代课教师,他几乎尝试了一个高中生力所能及的所有职业。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徜徉于书海之中,寻求关于人生、关于理想的答案。恢复高考之初,周忠明已在省城的一所中专担任教研室主任。但坚信不读书进修就难有出头之日的他,还是选择报名参加高考,并且一举中的。

  于是,才有了今天我们认识的周忠明。

  在赴山东银监局履新前,周忠明在江苏银监局局长任上就曾致力推进江苏城市商业银行的改革。

  江苏虽是金融大省,但省内地区之间的经济发展程度各异,城商行的发展水平也各不相同。

  因地制宜,结合当地银行业的特点,周忠明摸索出“促强扶弱带中间”的龙头带动发展模式——鼓励发展成熟的城市商业银行与其他相对发展缓慢的城市商业银行进行战略合作。

  此后,他调任山东省出任银监局局长。按照惯例,新官上任免不了都要到当地的各个委办局挨个“拜码头”、寒暄一番,周忠明独独不随大流,只管埋头做事;上任后的某天,害了眼疾的他不得不动手术医治,手术后第二天,他便罩着拇指肚般大小的纱布照常上班,坦然接受当地媒体的采访。

  两年后的今天,众人已逐渐适应他每餐不超过四个菜、每天坚持游泳一千米的作息习惯。

  “我喜欢研究哲学,看过很多这方面的书,但最推崇的就是八个字——实事求是、一分为二。”采访过程中,周忠明提及最多的就是这几个字。

  来到齐鲁大地,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已成为他思考推动山东城商行发展的基石。

  

发展路径:小而精

  (常言道,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原有的成功模式,却未必能够适用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市场所“哺育”出的金融机构。)

  周忠明:中国并不缺少大银行,但实实在在为社区、为小企业、为市民服务的中小银行数量却不多。而在城市特别是在中小城市,城商行是中小银行队伍中不可或缺的生力军。

  当初我在江苏省主张几家城商行联合建立江苏银行,主要是考虑到想充分利用苏南、苏东发展较好的城商行带动苏北地区一些发展较为困难的城商行共同发展进步。而其他一些同样采取联合、合并方式的省份,大多是因为存在一些历史问题,需要通过合并重组来消化解决这些老问题。

  但山东的情况不是这样。山东省内城商行的共性特点是规模较小、但发展质量好,山东银监局辖内14家城商行的发展状况相对均衡。

  根据山东法人机构众多、整体实力相对均衡的特点,我们确定的山东城商行的发展路线是“小而精”,而没有采取联合的发展路径。

  在“小而精”这个定位正式确立前,也有不少争议之声。有观点认为还是合并起来好。但考虑到山东服务大中型企业的大银行并不少,城商行如果找不准自己特色化的定位、一味盲目地实行跟随大银行的战略,就会在竞争中丧失优势。

  结合山东辖内城商行的特点,我们最终确定了每一个银行做强做精的发展思路。把握一个原则——能做大的做大,不能做大绝不强行做大。

  像齐鲁银行这样规模较大、基础比较好的,在做强做精基础上可以相对做大,但像济宁银行这样成立不过几年的小型城商行,我们就支持它稳扎稳打,办成规模小、质量好的城商行。

  在“小而精”这个思路确定后,我们再构思城商行整体的发展路径。走这个路其实并不容易,小银行也有一些先天的缺陷,比如对高管人员的思想和意愿依赖性比较强,抵御风险能力较差等。所以这几年,我们重点根据围绕解决上述几个方面的问题推动城商行的稳步发展。

  

市场定位:错位竞争

  (城商行——作为地域色彩相对浓厚的小银行,面对无论是规模、技术,还是网络、人才,各方面都得天独厚的大银行,究竟该如何布局手中本就有限的几颗棋子?)

  周忠明:“小”好做,但是“精”可不好做。怎么做“精”?

  首先,在资本、股权上做文章,提高城商行自身的公司治理水平。小银行最容易遇到的问题就是少数领导说了算,遇到好的领导蓬勃发展,遇到不那么称职的就会遭遇治理上的难题。城商行的规模虽然比不上国有大银行,但是也有一定实力,资本金并不少。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个核心的问题就是改善股权结构。

  这个工作不好做,需要反复做工作、从正反两面做工作,反复宣传股权多元化是发展的大方向,是一个多赢的选择。

  优质资本引进来,不仅可以提高资本充足率,还可以带动公司治理的完善,发展余地更大;对地方政府而言,通过股权多元化可以减轻资本压力,有些地方像潍坊还通过这一方式有效消化了历史包袱。

  同时,我们制定相应的监管措施,欢迎包括民营企业、社会资本、战略投资者在内的各类资本参股投资;如果股权过分集中,我们就要适当地采取限制措施。

  这几年,省内大部分的城商行都已经完成了这一轮的增资扩股。通过股权改革,适当减少了地方政府和个别国有大股东的投资持股比例,一些优质的民营资本、社会资本得以进入到其中。

  在股权改造过程中,我们鼓励城商行积极引进战略投资者。齐鲁银行、日照银行都是国内最早尝试引进战略投资者的城商行,齐鲁银行引进的是澳大利亚联邦银行,日照银行引进的是南京银行,都很成功。

  对于战略投资者的选择,我们采取开放的、一视同仁的态度。提倡结合实际,不排斥外资银行,也不歧视本土的小银行、外省市的银行。以“适合”为原则,只要比自身强、有互补性,不论国内外、大中小,我们都积极支持他们以战投的身份入股,积极支持、鼓励他们在董事会发挥积极作用。

  比如,烟台银行引进了恒生银行,德州银行引进了我们自己辖内的莱商银行作为战略投资者。战略投资者进来以后,促进了业务的转型,促进了公司治理水平的提高,迈出了可喜的步伐。

  其次,就是走特色化发展道路,而不是一味地照抄大银行的发展路径,小银行无法复制大银行的发展模式,因为其做相同业务的成本肯定是要超过大银行的,小银行的产品开发能力、市场拓展能力也无法与大银行相提并论。

  如果小银行总是“人云亦云”,只能永远跟在别人后面。但实际上,小银行也有自身的优势。例如,由于小企业经营风险大、很多大银行往往不愿意支持。但小企业贷款的收益水平也相对较高,只要做到小企业贷款收益和风险匹配,控制在自身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就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这就要从正确认识市场、改变观念入手。我们通过举行银行董事会培训班,介绍小企业市场的营销和风险管控的技术。如对于规范性信息少、软信息比较多的小企业,不能采取传统式的交易型信贷,而需要采取关系型信贷技术进行营销、管理,促使他们认识这个市场。

  同时,推出一系列监管政策,比如在机构设置等方面采取激励措施,鼓励银行发展小企业专营机构,探索三种类型的小企业专营机构,使其形成一支能够适应市场的专业队伍。

  

发展模式:“联而不合”

  (未来,随着大中型银行在中心城市市场竞争力的持续增强,城商行等小型金融机构在中心城市的“挤出效应”只会比以往更为明显。

  面对利差日渐缩小的市场,怎样才能在保持城商行法人独立性、走自己特色道路的前提之下,解决业务创新、信息科技支撑能力不足的共性问题?)

  周忠明:山东城商行之间的规模、实力都相对接近,在保持独立法人地位的前提下,如何能更好的发展?山东走出了自己的路子,就是城商行合作联盟模式。

  在独立性方面,不搞联合;但在有些方面,又必须联合。比如,在计算机系统、网络运用、新产品开发、业务培训等方面,如果每家银行都去搞,成本就比较高。这个矛盾怎么解决?

  山东的城商行是“小而精”的模式,与德国的模式差不多,正好当时德国政府有一个技术援助项目,经验介绍到山东来。后来,我们又专程到日本了解日本中小银行的IT系统外包经验。最后把两个国家的经验糅合起来,形成了山东城商行联盟的合作模式。

  目前,已经开发并投入运行的城商行联盟综合业务系统,是国内银行业首套也是唯一的“单系统、多法人”的IT系统,特点就是IT系统的后台实行联合。

  相对于传统城商行核心业务系统,系统涵盖的业务种类更丰富,提供的使用功能更完善,可以在客户、产品、定价、核算、风险等方面全面提升成员行的核心竞争力。

  目前系统已在4家银行成功上线,不仅在省内拓展,在省外还拓展到长安银行,这套系统在实际使用过程中效果明显,不仅大大降低了银行的成本,提高了可靠性,还能够集中优势拓展业务。

  在新产品开发、业务培训方面也实现了联合,现在开发了公务卡、网银系统等相关系统,充分利用德国技术援助,开展了小企业贷款培训、风险管理培训等。

  如果是各家银行单打独斗,即使不考虑自建公务卡系统的硬件投入和维护成本,单从入网费来看,每家行需要支付160万元至300万元。而联盟统一接入的费用仅为255万元。

  这样,每家银行的特色得到了保持,资金、运营成本过高等问题得到了有效解决。

  

覆盖县域:1+1=2?

  (相比于金融机构较为密集的中心城市,在更为广阔的县域地区,城商行多年来却始终处于半缺位的状态。仿佛一直以来,非中心城区就和没有市场机会画上了等号。但两者之间为什么能够构成一个等式,却没有几人能够说清。

  这就好像人人都知道“1+1=2”,但究竟为什么非得等于2,却少人探究。直到困扰世人百余年之久的哥德巴赫猜想被参破,人们才恍然发现,原来1+1也并不一定非得等于2。

  城商行之于县域经济,正是这样一道金融领域的哥德巴赫猜想。)

  周忠明:县域经济相对发达是山东经济的一大特色。县域经济生产总值占到全省GDP的80%以上,位居全国第二。针对这个特点,我们在允许城商行到大中城市、跨地区设机构的同时,更鼓励他们到县域开设分支机构。

  以往,无论大银行、小银行都争抢着在济南、青岛、潍坊这些省内经济相对发达的城市开设分支机构。其实,经济发达城市的竞争也最激烈,银行之间大多依靠压低价格来抢夺市场。在全省范围内,济南的利差水平是最低的。

  但和中心城市银行机构林立的繁华状况不同,县域的商业性银行体系近年来的变化却不大,基本上还停留在四大国有商业银行与邮政储蓄银行、农信社构成的原始格局上。更需要关注的是,在三农信贷市场上基本上由农信社“一统天下”。

  县域市场竞争不充分,金融供给的充足程度、质量、成效远远落后于中心城市。但与此同时,县域经济中中小企业占比高,特色产业和块状经济特征明显,市场环境活跃,对银行信贷资金和金融服务需求旺盛。这是城商行设立县域支行的经济基础。

  基于以上考虑,我们认为辖内城商行应当抓住机遇,眼睛向内,优先发展县域支行,这不仅能为城商行开拓新的市场空间,更能为城商行进一步扎根地方、坚定定位、打造特色、实现战略转型赢得时间、抢占先机。

  在省内,我们选择推动莱商银行在经济相对落后的菏泽地区郓城市先行试水,设立了异地县域支行。实际运行的结果证明,莱商银行郓城支行不仅成功地进去了县域市场,而且盈利水平较高,激活了当地的金融市场,大型银行等其他银行机构也闻风而动。

  大银行也看到城商行的成功,把一些原来留给中心城市的指标、资源保留下放到县域地区。这样,整个郓城的市场活跃起来,实现了支持地方经济和银行自身发展的双赢。

  细算起来,山东省城商行分支机构在县域地区的盈利水平甚至还要高于总部及平均水平,这个事实也扭转了“到县里就会亏损”的错误观念。莱商银行菏泽分行试点的成功,在业内产生了典型的鲶鱼效应。

  城商行从县域市场吸收的资金注重运用在县域地区,促进了县域资金的回流,有力支持了县域经济发展。截至9月末,山东省内65%的县域地区都实现了城商行的覆盖,这个比例远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银行“下乡”政府“开道”

  (想要扭转“县域经济=没有市场”这一根深蒂固的观念,绝非口头上的鼓励、宣传就能奏效。

  支持小企业,促进行业基金出台,协调解决小企业自身遗留问题……所有这些都需要对口部门放下“身段”,与当地政府密切合作才能得到切实有效地推进。)

  周忠明:为了给中小银行服务县域地区的小企业创造外部条件,我们和地方政府做了大量工作,推动地方政府拿出资金设立小企业信贷风险补偿金、担保基金,等等。

  比如在临沂,我们反复和当地政府沟通协商。当时,临沂已经出台了小企业担保基金,但我们认为仅仅有担保基金还是不够的,还需要小企业信贷风险补偿金的辅助。临沂市政府在财政已经十分紧张的情况之下,出资设立这个风险补偿金,对城商行在当地发展的促进作用十分明显。

  根据菏泽市的实际情况,我们推动确定了以互保、联保为主的担保方式。建议政府推动建立担保机构。从广大中小企业中筛选出科技含量高、经济效益好、龙头带动作用强的中小企业与莱商银行菏泽分行合作,并组织这些企业自由配对,自愿结合,组成联保小组,以互保的方式获得了商行贷款。这两年来,菏泽各县区先后共成立了10家担保机构。

  在推动小企业贷款业务方面,我们还要帮助小企业解决一些自身的发展问题,比如企业的担保抵押问题、历史遗留风险点,土地等手续办理问题。

  在这些措施的推动下,这几年,小企业贷款每一年的增长速度都要高过一般性贷款增速,发展最好的城商行小企业贷款比重高达80%到90%,而且盈利水平也相对较高。

  

后记

  广阔的金融行业并不缺少市场,而是缺少发现市场的眼光。在推动城商行稳步发展方面,山东银监局恰巧扮演了“慧眼”的角色。

  在山东城商行发展的诸多典型案例中,齐鲁银行堪称“代表作”。谈及该行近几年来飞速发展的秘诀,董事长邱云章认为得益于“永不做大”的市场定位。这一理念与周忠明“小而精”的战略构思可谓一脉相承。

  今天,越来越多的城商行正在像齐鲁银行一般走出一条特色化、差异化发展的道路。

  善“虑”者行。山东银监局辖内14家城商行的蓬勃发展才刚刚拉开序幕,对于未来,周忠明已有明确的构思和设想。

  周忠明:城商行在快速发展的过程中,也存在着风险控制和内部控制、人员配备跟不上等问题。市场在高速发展时最容易出问题,业内银行家认为,一旦市场增速超过20%就需要引起高度关注。

  在银监会出台允许优秀的城商行到异地发展的政策后,城商行的发展进入黄金期。但这个政策在落地的时候,还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对于管理能力强、资本充足、业务发展状况良好的城商行,我们支持他们扩张。但是在异地设机构不是越多越好,要与资本、管控能力、人力资源储备相适应。

  在跨地区设立机构的准入政策上,我们重点把握“三个相适应”的原则,即新设机构要与其总行的资本实力相适应,资本要充足;第二是要与其经营管理能力和风险管控能力相适应,要管得住风险;三是要有合格的人才队伍储备,确保有与新设机构相适应的人力资源。

  在鼓励城商行在选取分行开设的地点时,我们鼓励引导他们首先在竞争不充分的地方挖掘市场。首先着眼于本地、然后是外地;首先着眼于远离中心城区的县市,然后再着眼于大中城市。

  在城商行提供的业务方面,不要求面面俱到,要结合中小城市、小企业、市民的需求开发产品,和大银行形成错位竞争。

  按照“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的原则,不盲目求全、求大,坚持推动城商行走“差异化、特色化”发展道路,既坚持把每一家城商行都做好、做精,又在全省层面创新联合发展。

  山东城商行“群体发展良好”的印象已经得到业内外的高度关注,并被誉为城商行发展的“山东模式”、全国城商行发展的“第三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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