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轮金融危机，特别是主权债务危机留下的“遗产”成为欧元区赖以控制新冠肺炎危机扩散的“防火墙”。“遗产”中既有支撑欧元区快速应对新危机的历史经验，也有债务危机倒逼结构性改革所催生的一系列制度性安排。
新华财经法兰克福5月12日电（记者沈忠浩）“众所周知，十多年前的全球金融危机源于金融部门，而后蔓延至实体经济。这次正相反，新冠肺炎危机首先冲击实体经济，令人担忧的是如何避免危机扩散至金融部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欧洲部门负责人波尔·汤姆森在4月15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说。
此前一天，IMF最新一期《世界经济展望报告》大幅下调欧元区2020年经济增长预期至负7.5%，意味着将陷入其史上最严重的衰退。其中，2020年德国和法国经济预计分别萎缩7%和7.2%；目前疫情最严重的西班牙和意大利萎缩幅度更大，分别为8%和9.1%。
汤姆森说，历史经验表明，若金融部门资产负债表在危机中受损严重，则危机后的经济复苏往往缓慢而漫长。“我们暂时还未看到这种情况，但这是我们密切关注的事情。”
值得庆幸的是，上一轮金融危机，特别是主权债务危机留下的“遗产”成为欧元区赖以控制新冠肺炎危机扩散的“防火墙”。“遗产”中既有支撑欧元区快速应对新危机的历史经验，也有债务危机倒逼结构性改革所催生的一系列制度性安排，例如银行业联盟、永久性救助机制。
货币政策“无限火力”
新冠肺炎疫情无疑表现为“急症”，3月份开始迅速席卷欧洲乃至全球，短时间内令欧元区经济趋于瘫痪。随着企业停产停工、居民社交距离受限，供应和需求两端“速冻”，就业市场恶化，不确定性上升。
在欧债危机中几乎力挽狂澜的欧洲中央银行在新冠肺炎危机中再次挺身而出，且出手更早、更果断、火力更猛。
3月12日，在美联储、英国央行先后紧急降息的背景下，欧洲央行例行货币政策会议决定扩大量化宽松，2020年底前额外增加1200亿欧元资产购买计划，重点确保私人部门债券购买。同时，以更优惠的条件，包括更低的利率，实施定向长期再融资操作，支持银行向受疫情影响较大的实体部门提供贷款，特别是中小企业。
当时，除欧盟委员会外，欧元区各国宣布的财政刺激总规模仅270亿欧元左右，约占欧元区GDP的0.25%，而欧洲央行承诺释放的流动性已过万亿欧元。
此外，欧洲央行自危机伊始就把各项政策工具对准银行业和实体部门的流动性，以提供充足流动性作为政策组合的“靶心”，向市场发出明确信号。
较之债务危机期间的“走一步、看一步”、逐步拓展政策工具箱的边缘，欧洲央行当前拥有的成熟政策工具更多，未雨绸缪的能力显得更强。
3月18日深夜，在市场预期之下，欧洲央行宣布实施7500亿欧元紧急资产购买计划，再次加码量化宽松，更明确表示将在其职权范围内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并已为在必要时进一步扩大资产购买规模、延长资产购买时间“做好充分准备”。
3月19日一早，欧洲央行行长拉加德在推特上发文说“我们对欧元的承诺没有上限”。让人立刻联想到她的前任德拉吉在2012年7月26日所说的“名言”——“不惜一切代价救欧元”，正是这句话曾于崩溃边缘拯救欧元区。
拉加德还说：“特殊时期需要特别的行动”。事实也证明，欧洲央行在新冠肺炎危机中打破了诸多禁忌，以一系列前所未有、危机期间“特事特办”的做法不断向市场传递信号，为欧元区经济托底。
4月7日，欧洲央行决定全面放宽抵押品要求，特别是接受希腊国债作为欧元系统融资操作的抵押品，为债务危机以来首次。4月22日，欧洲央行进一步放宽抵押品的信用评级要求，允许银行使用非投资级别债券作为抵押品从央行融资。
在欧洲央行副行长德金多斯、执委施纳贝尔看来，受新冠肺炎危机冲击，欧元区各经济部门的资产估值缩水、评级降低，合格抵押品减少，可能导致银行进一步收紧对实体经济的信贷供应。
信用评级机构曾被视作欧债危机的推手之一。或许是吸取了教训，欧洲央行此次提前对欧元区债券发行人及债券信用评级下调做出反应。
拉加德反复强调，欧洲央行将在当前危机中确保货币政策顺利传导至欧元区各国及各经济部门。
分析人士认为，债务危机中的欧元区分化是欧洲央行此次欲极力避免的，其观察的关键指标是各国国债收益率之差。尽管打破一些禁忌后，欧洲央行操作更灵活，但随着疫情持续，南欧国家与德国等核心成员的国债收益率之差会否显著扩大仍值得关注，也将直接影响欧洲央行的进一步行动。
银行业“体质”迎考验
银行业问题让欧元区国家在上一轮金融危机、债务危机中吃足苦头。为了打破银行业危机与债务危机的恶性循环，欧盟2012年开始筹建银行业联盟，目标是通过持续采用共同的监管、恢复、清算规则和标准使银行业更透明；通过平等对待国内和跨境银行业务、将银行财务状况与所在国脱钩，将各国银行业统一起来；通过对出现问题的银行尽早进行干预，使银行业更安全。
2014年11月，银行业联盟第一支柱——单一监管机制正式启动，欧洲央行开始全面承担银行业单一监管职能，目前直接监管欧元区具有系统重要性的115家银行，约占欧元区银行业资产总规模的82%。
2016年1月起，银行业联盟第二支柱——单一清算机制全面实施。然而，第三支柱——共同存款保险机制迄今尚未落地。
尽管如此，拉加德认为，得益于上一轮金融危机后的努力，欧元区银行当前的资本和流动性水平更稳健，有足够能力吸收与上轮危机爆发后类似的贷款损失。
惠誉的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底，欧洲银行业一级核心资本充足率的中位数约为14%，处于一个“舒适的水平”。惠誉认为，合理的资本金对于银行在危机中的应变能力至关重要，也是信用评级的重要依据。
同时，欧洲银行的不良贷款率也较债务危机期间显著减少。以西班牙为例，截至2019年底，该国银行的综合不良贷款率由2013年的13%降至3.2%。
基于显著增强的抗风险能力，特别是资本缓冲，欧洲央行及各国金融监管机构在新冠肺炎危机期间临时放宽银行业监管，并通过宏观审慎措施，使欧元区银行业得以额外释放资本超过1400亿欧元。
欧洲央行还要求各银行在2020年10月前不支付股息、不回购股票，预计可使银行业额外保留300亿欧元资本。
欧洲央行银行业监管委员会主席恩里亚指出，银行业不是当前危机的根源，而是危机解决方案的一部分。
不过，欧洲银行业在危机中绝非高枕无忧，实体经济萎缩的外溢影响令人担忧。
德意志银行分析师席尔德巴赫说，欧洲银行业本就盈利水平低下，如今经营压力更大，预计今年贷款损失准备金将急剧增加，净收入将大幅减少。
他指出，当前危机比最近一轮银行业压力测试假设的情景更严重，经济停摆过久可能触发新一轮银行业危机。
救助机制上阵
作为欧盟永久性救助机制，欧洲稳定机制（ESM）也是欧债危机的重要遗产。其前身欧洲金融稳定机制（EFSM）和欧洲金融稳定工具（EFSF）与欧洲央行、IMF组成的“三驾马车”在欧债危机中救助了希腊、爱尔兰、葡萄牙、西班牙、塞浦路斯等重债国。
彼时的救助是欧元区得以保全的“救命稻草”，也与紧缩和结构性改革“挂钩”。
新冠肺炎危机下，坐拥7000亿欧元资本的ESM成为欧盟一揽子刺激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根据4月9日欧元区财长会议达成的协议，各成员国可向ESM申请不超过本国2019年国内生产总值2%的低息贷款。受援国获得贷款的唯一条件是将资金用于应对疫情的卫生保健、治疗和预防工作。
据测算，若欧元区19国足额申请信贷，则ESM提供的救助资金总额约2400亿欧元。信贷额度可用至新冠肺炎疫情结束。
除ESM外，欧盟应对新冠肺炎危机的救助计划还包括由欧洲投资银行（EIB）向企业提供2000亿欧元贷款；由欧盟委员会提供1000亿欧元就业补贴。
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表示，欧盟各国领导人支持为劳动者、企业主和公共财政建立三层“安全网”。上述一揽子救助计划将从6月1日前开始运作。
4月23日，欧盟各国首脑同意创建大规模“恢复基金”，预期规模达1万亿至1.5万亿欧元。然而，关于基金所含补助和贷款的具体比例，各国领导人仍存明显分歧。此外，关于发行共同债券仍旧意见不一。
分析人士指出，每到重大危机都会把欧盟和欧洲一体化推向十字路口。历史经验看，欧盟利用欧债危机筑起了金融“防火墙”，但未突破欧元债券等问题。新冠肺炎危机能否进一步倒逼欧盟和欧元区优化制度性安排，一方面取决于危机进程，另一方面也考验欧盟领导人的智慧和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