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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苑】江上之清风 山间之明月 [《金融世界》2013年02月号 ]

—— 读苏东坡《赤壁赋》有感

夏海/文

苏东坡是宋代大文豪,也是中国历史上的大文豪。他的成年主要生活在北宋神宗、哲宗年间,22岁中进士,26岁又中制科优入三等,获宋代学子最高荣誉,官至礼部尚书,风光一时。然而,他的禀性和情操,却使他一生坎坷,屡次被贬。他自嘲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即被贬到现今的湖北黄冈、广东惠州和海南岛。“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苏东坡的坎坷经历没有成就他政治上的事业,却造就了天才的文学巨匠,为中华文化贡献了精品和经典。他把宋文、宋诗和宋词推向高峰,其散文既以才智驰骋,又文理自然;其诗干预社会,思考人生,艺术风格刚柔相济;其词开一代新风,豪放俊朗,清新洒脱。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苏东坡由于“乌台诗案”被捕入狱,年底出狱,被安置在黄州。越二年,元丰五年的七月和十月,苏东坡偕同友人游黄州城外赤壁,分别写下《前赤壁赋》和《后赤壁赋》。在《赤壁赋》中,苏东坡描绘出“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风景画,弹奏出“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的人生音符。

《文心雕龙·诠赋》认为:“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赤壁赋》没有过多的铺采和辞藻堆砌,重点是体物写志,叙述中有描写,描写中有感悟,感悟中有议论,议论中有叙述,循环往复,一唱三叹。两篇《赤壁赋》是一个有机联系整体,《前赤壁赋》写水,说理谈玄,议论风生,侧重于人生哲理的阐发;《后赤壁赋》写山,以记叙、描写为主,更符合游记的特征,侧重于艺术形象的渲染。《前赤壁赋》全文537字,可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写作者与客人泛舟江上,清风吹拂,明月当空,水天一色,饮酒诵诗,尽情投入大自然怀抱,领略秋江夜色之美,飘飘渺渺犹如离开人间不受拘束,又如生出双翼登临仙境。第二层次写作者与客人饮酒唱歌,作者扣舷而歌,客人吹箫而和,产生悲伤幽怨情绪,“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第三层次写作者与客人关于宇宙人生的讨论,客人被作者说服,精神得到解脱,复又欢乐,“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后赤壁赋》的思想内容和艺术情趣与《前赤壁赋》是一致的,《三苏文苑》眉批日:“仍用风月为主,二字乃长公一生襟怀。”全文357字,分为三个自然段,着力描写出一幅美妙奇异的夜景和意境,既有长江与断岸,又有月白与风清,既有巉岩与蒙茸,又有危巢与幽宫,既有雪堂与临皋,又有鲈鱼与斗酒,既有客人与家妇,又有孤鹤与道士,真可谓字字有诗、句句如画,读之似真似幻、如梦非梦。

品读《赤壁赋》,我们不能不对苏东坡豁达的人生态度油然而生敬意,这就是置自我于物体之外,以不变去应对万变,在随缘自适、随遇而安中保持积极的人生态度。“乌台诗案”使苏东坡坐牢103天,几次濒临被砍头的境地;出狱后被贬黄州任团练副使,职位相当低微,不得擅离居所,实为软禁。苏东坡从显赫高位一下跌入底层,以犯人身份在黄州生活了四年又二个月。在这段时间内,他有过情绪低落和意志消沉,但没有沉沦和被厄运击垮。他的报国壮志坚贞不渝,在致友人书信中说:“虽废弃,未为忘国虑也”;“愿为穿云鹘,莫作将雏鸭”。他的乐观心态没有改变,公务之余带领家人开垦城东的一块坡地,种田帮补家计,由此号“东坡居士”。他的文学天赋更是得到充分发挥,不仅写下了前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等千古绝唱,而且留下了《黄州寒食诗帖》这一书法极品。苏东坡之所以能在人生困境时始终保持豁达、积极的人生态度,源于其以儒家思想为主导、儒释道兼备的深厚学养和人生境界。

《赤壁赋》展示了苏东坡的入世精神。苏东坡与客人泛舟赤壁,饱览美景,“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当饮酒乐甚之时,苏东坡仍然扣舵而歌之,“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意思是,桂树做的棹啊兰木造的桨,划破明静如空的江面啊逆着流动的月光。渺渺茫茫啊我的心思,盼望我思念的人啊都在天边。这段歌辞是模拟屈原的《思美人》及《湘君》中“桂棹兮兰枻”等诗句而创作的。苏东坡平生非常崇尚屈原忠君爱国的气节,欣赏屈原赋中一再用“美人”比喻楚君怀王艺术手法,因而这里的“美人”,实际是借屈原之句指他心目中的“圣明天子”宋神宗。这反映了封建士大夫的优秀传统和普遍情怀,即如范仲淹所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在《前赤壁赋》中,苏东坡还提到曹操的“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诗句和“孟德之困于周郎”的赤壁之战,这虽然有借古喻今、怀古伤今之意,但也表明苏东坡关注时局、不忘政事的入世精神。纵观苏东坡一生,积极入世、忧国忧民一直是他思想的基本色调。他从小受到富有文学传统的家庭熏陶,父母给他讲述《后汉书·范滂传》,以古代仁人志士的事迹勉励其砥砺名节;年轻时就怀抱“书剑报国”和“致君尧舜”的志向。入仕后,因看到王安石过激的变法对普通老百姓造成的损害,便上书反对,从而不容于朝廷,被迫离京外任;在杭州当太守时,疏浚西湖,用挖出的泥土在西湖旁筑起一道大堤,至今仍泽被百姓,千百年来被称为“苏堤”。晚年被贬至海南岛,据说在宋朝是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的处罚。面对厄运,苏东坡始终不改忧民为民志向,他开辟学府,自编讲义,自讲诗书,不遗余力地推进文化教育;他改进海南的生产劳动习惯,推广农耕,完善工具,垦荒种植,发展水稻生产;他致力于改变当地人的生活习惯,教人挖井取水饮用,不要取咸滩积水饮用,从而大大减少了疾病的发生。儒家认为仁者爱人,孟子曰:“爱人者,人恒爱之。”海南人不忘苏东坡,建东坡祠和东坡书院以纪念。正是儒家思想作为人生的根本,使得苏东坡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能笑对人生,达观自信,热爱生活。

《赤壁赋》展示了苏东坡的旷达心胸。如果说儒家思想主导着苏东坡,那么,佛学宗教和道家思想尤其是庄子的观点则帮助苏东坡完善了内心世界。他自己说:“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前赤壁赋》开篇就是一幅道家虚静无为、物我两忘的画景:清风明月,举酒诵歌,“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仙人、仙境自然是道家的象征,在老庄的感化下,苏东坡得到了解脱。在《后赤壁赋》的最后部分,苏东坡又想到了道家、道士,“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鹤在苏东坡心中有着重要地位,曾作《放鹤亭记》;在他看来,鹤是隐逸者的象征。以鹤喻道士,可见道家对苏东坡影响之深。但是,苏东坡接受道家思想又不为其所囿,淡泊而积极,旷达而进取,形成了他独到的人生见解和思想境界。这在《前赤壁赋》的主客对话、客由悲转喜过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客人因曹操兵败赤壁而悲,“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像曹操这样的一代英雄,而今在什么地方呢?因而客人认为,人生非常渺小,生命非常短暂,“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在客人看来,我们既不在朝廷,又不是地方官员,何必去想政治上的作为和事业上的建树,“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意思是,像我和你这样的人在江渚之上打渔砍柴,与鱼虾为伴,同麋鹿交友,驾驶像一片树叶的小船,端起葫芦做的酒器互相劝酒。这是多么惬意的生活啊!苏东坡不以为然,不同意客人消极的人生观点和虚无主义思想,正襟危坐地劝诫客人:“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苏东坡强调了事物的辩证关系,指出无论宇宙还是人生,变与不变都是相对的,从变的角度看,天长地久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从不变的角度看,宇宙万物固然无穷无尽,人生也是绵延不息,那对长江之无穷乃至天地之无尽又有什么可羡慕的呢?!这种“天人合一”的观点使得比较冷峻的道家思想,在苏东坡那里染上了暖暖的色调。正是道家思想和佛学宗教,使得苏东坡能够淡泊名利,在人生的疾风暴雨面前自我调适、坦然应对,超然旷达而不怨天尤人。

《赤壁赋》展示了苏东坡的自然情结。从本质上说,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是人生的起点,也是人生的归宿。在苏东坡那里,自然更是赋予多种含义。作为文人,苏东坡不乏对山水虫草花鸟等自然景观的描绘和状写;作为思想者,自然景观则成了理念和境界的象征;作为官员,自然景观既是春风得意时的胜景,更是艰难困苦中的精神依托。苏东坡从来倾慕清风、明月、高山、流水,而《赤壁赋》作出了最好的诠释。在《前赤壁赋》中,苏东坡着重描绘了清风、流水、明月等优美景象。风是初秋温柔的风,水是七月长江之水,月是圆满皎洁之明月。其时之风是徐徐吹来,身心凉爽;其时之水是水波不兴,水光接天;其时之月是“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清风徐来,水状茫茫,月光如银,这些都是有意韵的物象,能洗涤人的烦忧,使人的内心宁静而极度地自由松弛。当然,这风、水和月不仅是自然的,而且也是思想的,所以苏东坡富于哲理地说道:“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意思是,客人也知道那江水和明月的状况吗?江水从来都是这样不停地流逝,但从未流尽;月亮从来都是有圆有缺,但从未增减。在《后赤壁赋》中,风依然在吹,水依然在流,月依然那么明亮,正可谓“月白风清”。这初冬的月明亮如镜,“人影在地,仰见明月”,令人“顾而乐之,行歌相答”。但这已不是《前赤壁赋》中的风、水和月,“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苏东坡把心情从关注清风、流水、明月转向高山与仙鹤,只有山与鹤才能更好地反映苏东坡的孤寂和清冷。山的坚硬、峭立成了苏东坡冬夜情怀的对应之物,“予乃摄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余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返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这时的苏东坡是十分孤寂的,一人独攀高峰,没有客人相随;山风骤起,江流涌动,使人紧张而害怕。突兀飞来的孤鹤就成了他最适合的情感对象,“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真是寓情于物,精妙自然。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清远闲放、超然物外,恰好契合苏东坡高洁自守的心境。正是自然情结,使得苏东坡能够寄情山水,流连忘返,熨平身处逆境的无奈,慰藉壮志难酬的苦涩,情感有了依托,思想得到观照,“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宋人苏籀评价《赤壁赋》,苏东坡“诸文皆有奇气。至《赤壁赋》,仿佛屈原、宋玉之作,汉唐诸公皆莫及也”。由此可见,《赤壁赋》在中国文学史具有的崇高地位和艺术成就。借用海明威的“冰山理论”认识问题,《赤壁赋》辉煌的背后是苏东坡深厚的学养。没有深厚的学养,就不可能造就伟大作品,也不可能成就伟大事业,这是品读《赤壁赋》给我们最大的启示。学养是综合性的,是一个人知识、气质、情操和境界的集中反映。《赤壁赋》启示我们,苏东坡具有深厚文学素养。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推动了唐宋时期的古文运动和文化革命;他是公认的文艺全才,其散文与欧阳修并称为欧苏,其诗歌与黄庭坚并称为苏黄,其词调与辛弃疾并称为苏辛,其书法是北宋四大家之一,其画作则开创了湖州画派。这些文化成就,任何人只要得到其中一项,就可以名垂史册,而苏东坡是诸体兼善,备于一身。《赤壁赋》启示我们,苏东坡具有深厚的人文素养。他对国家感情很深,一生坚持忠君忧国,曾经有过“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梦想;他对百姓感情很深,具有浓郁的民本思想和人文情怀,“伫立望原野,悲歌为黎元”;他对家人感情很深,想念兄弟,写下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殷殷期盼,思念亡妻,写下了痛断肝肠的《江城子·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人文素养是人格的灵魂和核心,甚至比知识、能力还要重要。《赤壁赋》启示我们,苏东坡具有深厚的思想素养。他把儒家入世哲学与佛教、道家出世精神融为一体,儒家积极入世是其思想底色,同时吸收了道家通脱旷达、追求心灵自由的内容,扬弃其消极无为;吸收了佛教感悟人生、追求心灵超脱的内容,扬弃其否定人生。儒家的入世,引导他热爱生活和人生,道家的无为,引导他从容自如地观望云卷云舒和花开花落,佛家的静空,引导他走向圆融和通达。正是儒释道思想中的积极因素,造就了《赤壁赋》,完善了苏东坡。

作者系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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