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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诚信托危局 [《金融世界》2012年08月号 ]

矿产资源项目一度成为信托公司眼中的“香饽饽”,中诚信托的马失前蹄暴露出种种问题,风控体系的缺失和发展定位的模糊是根本原因。

本刊记者  张玉洁/文

“这事工行和中诚信托已经协商一段时间了,因为一直谈不拢,就暴露出来。”一位信托业人士向记者表示。

在业内发酵一段时间后,中诚信托一款集合信托计划因融资方涉高利贷和采矿权纠纷而面临兑付危机暴露在公众面前。

目前,这款中诚信托旗下的 “2010年中诚—诚至金开1号集合信托计划”(下称“诚至金开1号”)危机四伏。

根据中诚信托披露的信息,该信托计划将运用信托资金对山西振富能源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振富能源公司”)进行股权投资,由振富能源公司将股权投资款用于煤矿收购价款、技改投入、洗煤厂建设、资源价款,以及受托人认可的其他支出。受托人根据信托合同的约定和指定用途,以受益人的最大利益为宗旨管理、运用和处置信托财产。

相关资料显示,该信托计划连续2期共募30.3亿元资金,信托计划存续从2011年2月1日至2014年1月31日,预期年化收益率为9%〜11%。

据中诚信托披露,截止2011年12月31日,振富能源公司累计使用信托资金25.45亿元,剩余4.85亿元资金仍然存放于监管账户中。保证金监管账户资金余额为6000万元。

根据信托合同的约定,去年年底前,这一信托计划进行了信托收益分配和募集利息返还,金额共计2.64亿元。

但今年情况急转直下。由于参与民间融资,振富集团及其关联公司本年度第二季度新增3笔诉讼案件。有报道称,不包括合同的高额利息部分,目前,经过地方政府确认的振富集团账外民间融资额在20亿元左右。

一年前,在房地产信托受限背景下,矿产信托被认为是信托公司的“转型法宝”。如今,“诚至金开1号”的风险似乎开始质疑曾经的“美好前景”。矿产信托,尤其是煤矿信托揭开了其充满风险的一面。

按照计划,中诚信托于7月13日公布了该集合信托产品2012年第二季度的管理报告,但已将文件加密。外人对其中细节不得而知。

记者就此致电中诚信托,截至发稿,尚未得到回复。

救命稻草

矿产信托自去年以来迅速崛起,并维持了一个较高的收益率,不仅成为信托公司继房地产信托之后新的盈利方向,也为急需资金的中小矿企提供了融资渠道。

2011年以来,在“平台型”贷款类银信业务和房地产业务两大信托公司主要盈利来源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后,加速业务模式转型,寻找新的盈利增长点成为净资本管理约束下信托公司的迫切需要。

普益财富在一份报告中写道,近两年,信托公司传统投资渠道越来越窄。2009年7月,信托证券账户暂停开设,使信托公司证券投资类信托业务大受影响;2009年年底,有关银信合作理财业务的一系列规范要求,使银信合作业务一度占很大比重的信托公司几乎无计可施;2010年开始持续至今的房地产调控及房地产信托监管政策,使房地产信托规模受到限制。信托公司急需找到一种短期内实现高收益率的项目作为补充。

在此背景下,利润率较高、资金需求量较大的矿产行业成为了信托公司的首选。“面对刚性兑付和短期内高额回报的要求,信托产品可选择的行业并不太多。”五矿信托业务经理吕建文表示。

用益信托工作室发布的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信托业共发行41款矿产资源类产品,发行规模144.13亿元,分别同比增长86.36%和148.84%。一季度发行的41款矿产资源信托产品平均收益率为10.19%,超过集合信托产品9.42%的整体平均收益率。

但矿产行业高收益的背后也蕴藏着极大的风险。

“矿产这块儿‘水相当深’,大多数信托公司对这类业务还是较为谨慎。我所在的部门这几年也考察过一些矿产项目,但是由于认为风险比较大,做成的并不多。”一位资深信托经理向记者表示。

信托公司对矿产信托的谨慎首先来自于专业水平的制约。一位信托业内人士表示,矿产行业是一个价值较难准确评估的行业。关于矿藏储量、可开采量等,业内目前还没有一个公认的权威体系和机构进行评估。

他进一步表示,如果是缺乏相应人才和评估机构资源储备的信托公司,就极有可能被企业和当地一些部门“忽悠”。

目前,国内做矿业信托比较成熟的中融信托,由于其母公司中植集团拥有多年矿产行业经验,集团内有一批经验丰富的专家,能够把关涉矿项目评估。同时,中融信托还通过入股下游典当行来盘活相关抵押资产。

“信托公司应该有一些合作良好的评估机构,通过引入第三方机构来规避风险。”。用益信托工作室首席分析师李旸表示。

矿产信托的客户资质也参差不齐。以煤矿行业为例,大型国有煤矿企业通过银行贷款就能满足融资需求,甚至还可以享受优惠利率。愿意接受信托产品高融资成本的往往是一些中小型煤矿,很多存在生产经营不规范等问题。

一位地方信托人士表示,在一些民间金融活跃地区,煤矿经营者往往涉及民间借贷,而这些个人之间的借贷难以与企业划分开来,一旦资金链断裂,会直接影响到企业的日常经营。

除此之外,矿产行业还有一些“公开的秘密”。由于矿产项目涉及监管部门众多,采矿权、土地使用权等规定也较多,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会极大影响项目进展。

在煤炭贸易行业工作多年的李先生向记者透露,决定煤矿经营最重要的两个因素是开采能力和与当地政府的关系。煤炭作为一种价值密度较低的矿产资源,在制约中国煤炭供需最重要因素——铁路运输瓶颈短期无望打破的前提下,控制陆路运输成本尤其重要,而这都与煤矿经营者同当地政府的关系密不可分。因而其中“秘密”不少。信托经理们评估项目时需要注意的风险点很多。

问题重重

事件曝光后,6月26日,中诚信托在其网站上发出的关于该计划的临时报告披露,受托人已委派律师事务所和会计师事务所对振富集团及其关联公司的账外民间融资进行核查、梳理。同时,成立了由当地政府牵头、相关部门参加的专门风险处置工作小组。

根据中诚信托与投资人签署的信托合同,全部信托计划资金用于对振富能源公司增资,增资后,信托计划持有振富能源公司49%的股权。

振富能源将股权投资用于整合收购四家煤矿,支付矿产资源费,以及进行技术改造。整合目标为山西三兴煤焦有限公司、山西交城神宇煤业有限公司、山西吕梁交城黄草沟煤业有限公司、准格尔旗杨家渠煤炭有限责任公司。

根据相关计划,整合完成后,该集团将形成一个年产量达360万吨,开采品种涵盖焦煤、动力煤、无烟煤的大型综合煤矿集团。因此,此次信托计划资金主要是作为振富能源项目并购贷款。

李旸表示,抵押资产的矿产资源信托风险相对小一些,股权质押则风险较大,“股权质押还款来源完全依赖公司利润,一旦经济下行,需求弱化,公司利润会明显减少”。

该项目不幸一语成谶。

首先是极高的杠杆率。在总募集规模30.3亿元中,30亿元为面向投资者募集的资金,其余3000万元为一般级受益权资金,由项目融资主体实际控制人王于锁、王平彦认购。两人为父子关系。

一位信托业内人士表示,一般而言,证券类信托产品优先与次级的比例不能超过3:1,艺术品信托的结构比例也在3:1〜5:1之间。但在该计划中,该比例达到了惊人的100:1,杠杆率为100倍。一般级受益权资金对优先级受益权资金的保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其次是民间借贷问题。涉及的民间借贷金额一旦得到确认,无疑会沉重打击振富能源。同时,由于中诚信托相关信托计划对振富集团的股权投资未拿到控股权。按照相关法规,股东权益的清偿顺序在债务之后,这为中诚信托在极端条件下处理公司资产埋下隐患。

此外,在信托计划中,还款进度依赖于煤矿的开工生产并达到预计产量。但振富能源拟整合三兴煤焦的核心资产临县白家峁矿井,由于存在重大采矿权纠纷,已有一段时间处于停工状态。不少信托公司业内人士认为这是一个巨大隐患。

据记者调查,临县白家峁矿井始建于1984年,开始为村集体企业。在由村集体企业变更为有限责任公司过程中,冲突和诉讼不断。2009年10月,山西省高院二审最终判定该矿为集体企业。

此前,振富能源已向该矿原始股东支付股权收购价款,但在中途被要求追加对村民的10亿元补偿款,并重新领取采矿证方能复工。因此,该矿井迟迟不能开工,直接影响到了振富集团的现金流。

目前,受经济形势影响,国内煤炭价格下滑已近一年。相关部门数据显示,秦皇岛煤炭压港创历史新高,振富能源现金流状况堪忧。

一位信托公司人士表示,该事件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业内反思

记者采访的一些信托业人士表示,由于该信托计划2014年到期,加之当地政府已经介入,按照“刚性兑付”原则,中诚信托应该会找到资金接盘。

此前有消息称,中诚信托已经开始接洽华融资产管理公司。

作为银监会直接监管的信托公司,中诚信托现任董事长来自银监会。

李旸认为,即使面临最坏的情况,实力雄厚中诚信托还是可以承担一定损失。

由此事件所引发的行业反思也刚刚开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很多人看来,中诚信托此次爆发的危机恰是信托行业长期问题的累积,既涉及到信托公司风险控制,也同信托公司自身发展定位相关。

吕建文认为,尽管矿产信托风险较大,但让振富能源陷入危机的并不是煤矿开采,而是民间借贷。因此,他进一步表示,信托经理在接触这些非国有企业项目时,一定要对实际控制人的历史、家族等相关信息做尽职调查,从中分析资金来源、风险偏好、产业链衔接、多元化经营等因素可能对主业产生的影响。

一位资深信托人士坦言信托公司风控存在的问题,“很多信托公司发行产品最关注的是融资主体,希望通过融资主体的实力抵冲项目本身可能存在的问题和风险,因为信托公司可能也看不懂矿产的那些指标。”

除了风险控制,在不少信托经理看来,此次事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银行和信托公司之间的关系。“中诚信托在这方面‘大意’了。”

记者调查表明,该产品由工商银行私人银行部门代销,代销手续费高达4%。

“一般业内信托公司银行代销产品的手续费在1.5%〜2.5%之间,4%的确是一个相当高的比例。振富集团这个项目应该是工商银行介绍给中诚信托的。”一位信托业内人士表示。

一位国有商业银行私人银行部经理也告诉记者,在私人银行代销信托产品时,如果项目是由银行介绍给信托公司,银行所收费用自然会比较高一点。

然而,在许多信托公司看来,只要银行敢卖产品,信托公司就敢发。但是代销并不能将银行和信托公司“绑”在一起。

“在我们看来,中诚信托多少有点‘太自信’了。工行山西分行对振富集团有授信,然后介绍给中诚信托发产品,再通过工商银行代销。出现风险时,中诚希望和银行一起解决,认为出了问题,私人银行不会砸自己的牌子。” 前述信托经理表示,“但是从法律框架上讲,由于工行只是代销。一旦发生兑付风险,只要销售环节不违规,银行没有法律责任。这时信托公司就比较被动了。”

据业内人士透露,在“诚至金开1号”出现问题时,中诚信托曾与工商银行协商,希望工商银行也能一起“兜底”,但遭到了工行的拒绝。

记者采访的银行业人士均认为,责任主要在于信托公司尽调和风控未能到位,银行只是产品代销机构和托管人,不应承担因由于受托人过失导致的赔偿责任。

在不少信托业人士看来,通过这次事件,中诚信托也给其他信托公司“上了一课。”

中海信托邓举功表示,商业银行是信托公司的主要合作者,银行拥有分支机构网络、客户资源、资金实力优势,而信托公司具备信托法理制度、资金运用手段多样化优势,两者互补性极强。银信合作对信托业这几年的飞速发展功不可没。

“在2006年、2007年,银信合作发展迅速时期,很多银行理财资金通过信托进行投资,如打新股。银行对理财资金风控很严,而信托公司自己省心省力,收获也颇丰。”前述信托经理表示。“但是这样也无形中培养了一些信托公司的惰性,越来越依赖银行,独立的尽职调查、风险审核有了不同程度的简化或弱化。这埋下了风险隐患,也与监管部门对信托公司的定位不符。”

原全国人大财经委《信托法》起草工作组组长王连洲近日在出席2012中国信托业峰会暨第六届“诚信托”奖颁奖大会时表示,信托行业已进入战略转型和高速发展前所未有的态势中,已经成长为中国金融业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信托业的发展也存在多个隐忧。

在银监会看来,信托公司沦为银行的“通道”或“平台”无疑背离了其“受人之托,代人理财”的发展定位。银监会更希望信托公司能够实现独立风控、独立客户。

目前,除平安、中信等少数大型信托公司,大多数信托公司都是“傍着”银行做业务。一位信托经理表示,短期内局面不会产生太大变化。

“煤炭行业的冬天真的没来,真的不希望中诚信托风波让信托放弃矿业行业这座金矿,毕竟能够在如此短的信托期内完成本息刚性兑付的行业太少太少。”吕建文无奈地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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