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田晓航 王虎云／文
在2009年时，中国出口额就首次超过德国，跃居全球首位。由此，中国企业进入了赫尔曼·西蒙的研究视野。
作为中国外贸转型升级的突破口，中小企业如何突破重重困难，成长为“隐形冠军”？赫尔曼·西蒙能否给中国的中小企业支支招？
《金融世界》：您曾说，中国是德国未来最可怕的竞争对手。但是当前，成本上涨和人民币升值压力给中国的出口带来很大的影响，您认为中国制造的比较优势还存在吗？
赫尔曼·西蒙：我认为中国的比较优势与印度、越南、孟加拉国等国相比已经消失。
中国企业必须转换思维，改变过去那种曾经取得成功的“低价策略”。
我发现在中国国内市场和海外市场之间存在一个矛盾：许多中国企业的产品在国内价位很高，但在海外市场的价格却很低。
我在江苏省参观了一个工厂，这家企业的产品价格就存在这种矛盾。因为中国产品还是给海外市场一个低价的印象。
中国企业要想提高产品质量、形成国际品牌、提高产品价格，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不可能一蹴而就。
《金融世界》：最近，美国波士顿咨询公司的研究报告称，中国正在变“贵”。因此，部分美资企业正撤离中国，回迁本土。您认为这种产业回迁会不会大规模发生？
赫尔曼·西蒙：我觉得所谓“产业回迁”的说法太夸张了，只是个别现象。成本上涨的确会引起一些制造业转移，但中国的市场非常大，即使中国制造业的比较优势越来越小，也应该待在这里。仅凭成本这一个因素来决策是否搬迁是错误的。
《金融世界》：世界银行2011年6月发布了关于在全球183个国家做生意难度的排名，中国排在第91名。您刚才说中国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市场，为什么中国的排名这么靠后？
赫尔曼·西蒙：在这个排名里除了中国，还有巴西第126名，俄罗斯第120名，印度第132名。
我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我猜测，由于次贷危机，越来越多的贸易保护主义者及贸易保护措施，使进入这些市场变得更加困难。
除此之外，税收、政府干预、腐败等因素，是让进入当地投资变得更加困难的主要因素。就以设立机构而言，我们在北京花了3个月，但在新加坡只花了3天。
总体来看，中国市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举一个例子：德国大众汽车公司。1986年进入中国市场时，卖车非常容易，因为能和它竞争的本地汽车企业很少。而今，很多汽车制造商都进入了中国，虽然市场仍在增长，但如今的竞争状况和当初大不相同了。
这个排名的分项指标里主要包括是政府管制环境、腐败等因素。印度和俄罗斯的腐败现象非常严重。
《金融世界》：您能否预测一下，未来十年内在国际上，制造业竞争力谁是“TOP 1”，前三分别会是谁？为什么这样预测？
赫尔曼·西蒙：美国仍将是第一，“TOP1”，中国、日本分列二三位。事实上，这不单是制造业竞争力的排名，而是GDP的排名。我的假设是美国经济的年均增长率为2%，中国为8%，日本和德国设为1%。在我的预测中，印度远远赶不上中国，巴西也不行，因为他们的起点太低。很多人因为中国和印度的人口规模相当就简单地将二者进行比较，这是错的。事实上他们不是一个等级的，中国经济规模远远超过印度。
日本的人口正在萎缩，不过制造业仍然非常厉害，高质量、高度自动化、高创新能力，同时高成本。大部分日本企业的弱点在于品牌管理：日本缺乏强大的国际品牌。TOYOTA、HONDA算是例外，而SONY就不是了。人人都知道SONY，但是它的利润率往往只有1%或2%，而韩国三星的利润率有10%。日本企业的盈利能力是世界最差的。
品牌的价值并不在于人人都听说过这个品牌，而在于人们愿不愿意为这个品牌多花点钱，去获得“品牌溢价”，或者说“情感价值”。这才是衡量品牌价值的标准。例如，如果你知道SONY这个牌子，但你从不买索尼的产品，那么这个品牌有什么价值？但如果你不仅知道SONY，而且愿意多花比如10%的价钱去买它的产品，这才叫做有品牌价值。
我认为，中国企业最大的优势不是低成本，而是发展变化的高速度。这也是欧洲、美国、印度及其他国家企业的一大劣势。但是，未来这种调整的速度会减慢。但在目前，高增速仍是中国经济最大的优势。
《金融世界》：一些中国的出口企业具备成为“隐形冠军”的潜质。他们有强有力的研发队伍，也有很大的市场份额，但是，有时候他们的知识产权得不到很好的保护，挫伤了企业中坚力量的积极性。如何激励这些企业持续创新？或者说，如何造就更多的“隐形冠军”？
赫尔曼·西蒙：经济越是发达，知识产权就显得越为重要。在发展的早期，企业依靠模仿、购买专利来盈利。但现在，为了自己的利益，中国企业应该更加注重知识产权保护。模仿不再有利润，反而会损及自己的利益。
当然，“模仿”有着其深刻的文化根源——向师傅学习。但是在竞争中，模仿、抄袭必须被改变。否则，企业就没有动力投入足够的资金在研发和创新上。试问，如果能偷来技术，还花钱去研发干什么呢？
知识产权保护给政府部门、司法部门提出了挑战。政府应该重视保护专利，改变模仿抄袭、“山寨”文化的现状。
《金融世界》：一些出口行业的中小企业存在低价竞争现象。您认为该怎么解决这种恶性竞争问题？
赫尔曼·西蒙：我想，长期来看，这样的企业会渐渐消失。如果他们不在创新、研发等方面投资，他们会遇到来自印度、印尼以及其他很多国家的竞争，这些国家的生产成本比中国低。
中国的企业更多地向中、高端部门发展，加强创新、提高产品质量。京东方是我研究的案例里做的比较好的中国企业，他们的产品是世界一流的。
另一个越来越重要的因素是设计。我发现中国的产品在设计方面仍处于弱势。人们往往不止想买便宜的产品，还喜欢高价值的产品。
《金融世界》：中国的一些中小企业由于缺乏资金，就形成一个恶性循环：没钱保护专利，无奈被模仿抄袭，企业利润被侵蚀，投入研发申请专利保护的资金进一步减少。
赫尔曼·西蒙：我不这么认为。前段时间我走访了一家杭州企业，这家企业有400名员工，其中55人是研发人员。这家企业的研发实验室里有来自美国、德国、日本的最好的检测仪器，公司的产品研发经理拥有博士学位，在德国相同规模的企业里也能找到类似的“配置”。我想，问题主要在于：人们往往认为自己做不到，而实际上是能做到的。
《金融世界》：现在有的企业老板有钱以后想搞多元化投资，比如搞房地产开发，他们认为这样来钱更快。您怎么看？
赫尔曼·西蒙：我认识一个这样的企业老板，他想进入房地产领域，同时他的企业也很有雄心壮志成为“隐形冠军”。我对他说：“专注于你本来的领域，把钱投在你的领域，不要搞房地产开发。”因为“专注”是成为“隐形冠军”最重要的前提条件。只有专注，才能在本领域内达到世界一流水平。这种企业多元化投资的行为在新兴市场是很典型的。
《金融世界》：请给中国的企业管理，尤其是中小企业管理提些建议。
赫尔曼·西蒙：我认为，有三个方面的因素很重要：雄心、专注和全球化。有雄心，才能成为市场的领军者。我发现，现在很多中国企业家是非常有雄心壮志的。
对于中小企业来说，“专注”是非常重要的品质。不要同时做太多不同种类的事。专注，是通向世界一流水平的唯一道路。
《金融世界》：当一些企业成为“隐形冠军”以后，是不是就会有希望成为“大冠军”？
赫尔曼·西蒙：确实有些企业是从“隐形冠军”发展成大型企业的。但并不是所有的“隐形冠军”都能成为“大冠军”。这取决于市场的大小。有的市场需要大企业，有的则不需要。如果是在汽车业、通讯行业和航空航天工业，你需要成为一家大型企业。但这只是经济的一部分，我们还有数千个小市场，比如纽扣。很多中国和德国的企业在这一行非常出色。如果一家企业只是为一个国家制造纽扣，规模就很小；如果为全世界制造纽扣，规模就会逐渐扩大。在很多行业，大约90%的企业都是中小型企业，它们比大型企业雇佣更多的人员。在一些国家，大型企业解决20%的就业，而中小型企业解决了80%的就业，但大家都只注意大型企业。
《金融世界》：您能否预测一下未来十年中国的“隐形冠军”企业的规模和增加速度？
赫尔曼·西蒙：对此我没有一个全局的了解，所以不能准确预测。目前看来，中国经济在结构上越来越像德国，中国68%的出口额是由那些不足2000人规模的企业贡献的，这和德国很像。我预测，15年后中国将有1000家“隐形冠军”企业，成为市场的领军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