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孙弢／文
随着证监会启动全面“摸家底”，部际联席会议制度的确立，以及地方政府协作整顿要求的提出，一场涉及范围更广、强度更大的交易所清理整顿行动将全面展开。
根据《国务院关于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切实防范金融风险的决定》（下称“38号文”）中的相关要求，无论即将展开的自查与整顿是激烈还是平和，都很可能使一批中远期交易场所从此消失。但面对各路专家与媒体的“唱衰”，一些市场人士却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淡定。
“我做这类市场10年了，不会说黄就黄了。”位于天津的一家交易所负责人直言。不可否认，这种说法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从业者们的心态。
在相关部委、地方政府的“保驾护航”之下，一场范围涉及相关部委、地方政府与交易所的博弈正在或明或暗地展开。
整顿“三板斧”
38号文下发之后，全国各地大宗商品中远期交易场所开始陆续有所“动静”。
2012年1月9日，第一家主动停盘整顿的非贵金属类大宗商品电子盘出现。当日，天津保税区大宗商品交易市场发出紧急公告称，“为积极响应国务院及各部委对国内中远期交易场所的整顿要求，配合执行国务院38号文中的指导意见，本市场决定：自2012年1月19日起停盘进行内部整顿。”
总裁孙振明对于媒体的来电采访显得十分低调，“任何事情总有挑头的一家，我们只是响应国家有关部门的指导意见，自己先行内部整顿。至于什么时候复盘，要看政府对我们整改方案的审批考核结果。”
孙振明告诉记者，目前，他们正在逐一按照38号文中的要求来修改自己的交易机制。
按照38号文的规定，除依法设立的证券交易所或国务院批准的从事金融产品交易的交易场所外，任何交易场所均不得将任何权益拆分为均等份额公开发行，不得采取集中竞价、做市商等集中交易方式进行交易；不得将权益按照标准化交易单位持续挂牌交易，任何投资者买入后卖出或卖出后买入同一交易品种的时间间隔不得少于5个交易日；除法律、行政法规另有规定外，权益持有人累计不得超过200人。
此外，除依法经国务院或国务院期货监管机构批准设立从事期货交易的交易场所外，任何单位一律不得以集中竞价、电子撮合、匿名交易、做市商等集中交易方式进行标准化合约交易。
“首先，我们做的是‘T+0’交易模式，就不符合要求。现在我们正与有关专家合作，重新设计为‘T+5’模式。至于整改时间有多长、何时复盘，还要等待保税区政府、天津市政府的回复，通过以后才能复盘，以免再出现波折。”孙振明表示。
而在天津保税区主动整改之前，湖南维财大宗贵金属交易所主动停止其100盎司品种的黄金交易。“现在维财已经人去楼空了。”一位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说。
就在38号文的威慑力逐步开始显现的时候，各类关于清理整顿的措施也在相继推开、细化之中。
规范整顿各类交易所已有数年，但以往多次整顿的结果却每每适得其反——越整交易所数量越多。业内专家分析认为，失败的关键原因在于“情况摸底不明”。
“现在全国到底有多少家交易所，商务部说不清，证监会说不清，地方政府也说不清，有说300家、500家的，也有说800家的，现在，连村办交易所都自称是定价中心，800个定价中心那不是笑话吗？所以清理整顿先要摸清家底。”北京工商大学证券期货研究所所长胡俞越指出。
“摸家底”的建议得到了采纳。在38号文正式下发一周后，证监会陆续通过各地方金融监管部门向各家交易所发出了一份摸底交易所经营情况的调查表格。
“填完表之后，就知道哪些属于清理整顿对象了。”证监会知情人士称，此次摸底是为其清理整顿交易所奠定数据基础。
2012年1月10日，中国政府网发布《国务院关于同意建立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部际联席会议制度的批复》，同意建立由证监会牵头的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部际联席会议制度。
根据《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部际联席会议制度》（下称“《会议制度》”）规定，联席会议的主要职责包括：研究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的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文件；提出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和有关规章制度的意见和建议；提供政策解释，组织制定有关规章；统筹协调、督促、指导省级人民政府开展各类交易场所清理整顿工作；对省级人民政府拟批准设立的交易所提出意见等。
联席会议成员名单中，证监会主席郭树清被任命为召集人。联席会议成员包括中宣部副部长孙志军、发改委副主任朱之鑫等25人。
“这次牵头的部门由商务部转为证监会，并由证监会主席郭树清担任联席会议召集人，角度和力度不一样了，相信将会对推进清理整顿行动有积极的影响。”胡俞越表示。
在《会议制度》中，对于地方政府的协作整顿也提出了较多要求。
例如，省级人民政府就批准设立使用“交易所”名称的交易场所征求意见时，应提供交易所章程、出资人概况、交易品种、业务规则等说明材料和设立文件，证监会汇总联席会议相关成员单位意见后出具反馈意见；省级人民政府对交易场所涉嫌从事违法证券期货交易活动的性质认定存疑的，有关部门对涉嫌从事违法证券期货交易活动的性质认定存疑的，均可提交联席会议认定等。
全面启动“摸家底”、确立部际联席会议制度，明确地方政府协作整顿职责……清理整顿的“三把火”，无不预示着一场涉及范围更广、强度更大的交易所清理整顿行动即将全面展开。
艰难的博弈
在北京市一家交易所拿到的一份经营情况调查问卷上，记者看到，调查问卷内容包括：是否从事证券期货业务，是否开展T+0交易模式等。所有答题全部只需要使用“是”和“否”两个答案进行回答。
“答这个问卷也是有讲究的，有的交易所全填‘否’，有的就全填‘是’。全填‘是’背后的真正用意在于争取权利。如果填‘否’，下一步很可能就不能做了；而如果我已经做了，你要规范我，就要拿出怎么办的细则。”北京一家交易所负责人坦言。
一份调查表，将各地区交易所与监管层、地方与中央之间的试探与博弈展露无遗。
地方政府热衷于建设市场，以吸引巨大的资金流。这一点早已是广为人知。
“特别是大宗商品交易市场，很多地方政府就是这类交易所背后的直接推动者。证监会虽然是清理整顿的牵头部门，但清理整顿的主体还是地方政府。方案具体怎么操作，这个尺度还是把握在地方手上。”胡俞越指出。
不夸张地说，38号文在地方的落实情况，可以用相关部委、地方部门之间的利益“暗战”来形容。
在天津，证监局、金融办、商委等多部门都在介入，但从过去当地政府在金融创新方面“屡败屡战”的金融情结看，天津更希望开展的是整顿，而不是清理。有消息称，包括以国家法定节假日有收延期交割补偿费这一“创新手段”而令交易商爱恨交加的渤海商品交易所，都在天津市政府力保之列。
在上海，此番整顿则由上海市金融办牵头，上海市商委、证监局负责配合。上海大宗农产品市场等市场则在浦东新区有关部门支持下，积极创新农产品电子商务。
就在地方政府积极斡旋之时，各类市场交易所早已认定的“管家婆”也在各自动作。
记者了解到，关于文化产权交易所、贵金属交易所两大群体的去留问题，引发了文化部、中国人民银行、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等部委不同的声音。
“据我所知，商务部、农业部目前对具备促进农产品贸易功能的部分市场非常认可，后期甚至不排除出台与38号文擦边而过的支持政策。”一知情人士称，部委之间诉求不同，利益不同，导致对各自涉及领域的交易所的认知与支持程度也将不同。
事实上，人民银行与银监会已经力保上海黄金交易所跳出38号文的整顿范围。
“38号文将三类市场统一称为交易场所，也就意味此番整顿必然涉及太多的利益分割。”某黄金公司负责人表示。他认为，监管风暴已然反映了中国资本市场体制上的深层次问题。
“这一点在黄金上最明显，即中国分业监管的困惑。按照商品属性，黄金应归商务部，按货币属性则应归属央行，按照类似交易方式又属于证监会管辖范围。或许黄金可以作为混业监管的先例，应该成立一个综合监管部门。”他指出，文交所和大宗商品中远期市场都存在交叉监管的问题，“或许，这正是38号文执行难的主要症结。”
“文交所的模式，中央不见得一定会否决，因为作为文化大国，我们在金融体系里面很多话语权掌握在国外交易所手上，急需构建一套和经济体量相匹配的系统。”接近证监会高层的知情人士透露。
最新消息则称，文化部针对文交所问题，正在酝酿符合38号文件要求的新的部委内部管理办法。“党中央、国务院已经明确提出文化产业在‘十二五’期间要达到3万亿的总量，文化部内部提出，在2016年要让文化产业成为支柱产业，因此，文化部对文交所的未来，正在酝酿新的规划。”某文交所负责人透露说，文交所有别于大宗商品和贵金属交易所，有望获得文化部强势支持。
种种迹象显示，围绕数目众多的电子盘市场的问题，新一轮部委暗战正在逐步升级。
“国务院在清理整顿各地交易所时，较易出现不同地方政府间、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间的博弈，联席会议需要对清理整顿统一口径、统一尺度、统一标准，对批准交易所的权利重新界定，在彻底摸清家底后由有关部门分头监管。”胡俞越建议。
2011年12月14日，郭树清在中国证监会党委认真学习贯彻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时提出，要坚决贯彻落实好国务院关于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的通知精神，推动清理整顿工作有序、有效开展。不难看出，证监会对此信心满满。
但在证监会主导之下的全国交易所整顿风暴，目前仍充满悬念。“38号文所要掀起的监管风暴也许在2012年二季度才能真正看到效果。”业内人士预测。
搭建现货“金字塔”
38号文发布以来，全国超过400家各类大宗商品中远期交易所（俗称电子盘交易市场）无不胆战心惊。
但从市场反应看，新入市的交易所仍在大行其道，2011年12月13日，浙江舟山某水产品交易中心正式开业。
而据最新数据显示，仅2011年12月新开业的大宗商品电子盘市场，就达到10家。“文件执行超过一个月，不仅现有的电子盘未见一家关门，新的电子盘也层出不穷。”业内人士坦言。
某直辖市商务部门市场建设处人士直言，38号文对各类电子盘违规范围没有严格细分，整顿边界模糊，是导致目前清理整顿成效甚微的主要原因。
记者在合计高达500多人的大宗商品市场内部（高管）QQ群中，与超过30位大宗商品市场现任总裁、总经理和高级管理人员进行了集体交流。
某市场总经理王女士称，当务之急，是看国家如何给大宗商品中远期市场进行定义。“在我看来，这一群体就是一些电子商务平台，根本不是投资平台，更不是资本平台。”该女士说，超过90%以上中远期市场设立之初，都以定价权说事，实质上，国内几大期货交易所尚且不能取得期铜、大豆等关键大宗物资的定价权，民间机构更是妄谈定价权。
该女士称，电子盘的根本作用在于疏导物流、降低企业交易成本、提供对称信息、精简流通环节、加强资金流通，甚至可以刺激企业间的竞合关系，整合批发市场、物流仓库等环节。而这些功能，均与期货市场具备的定价权功能相去甚远。
事实上，大宗商品中远期市场更忌惮“严查虚拟资金”。此前，国内某盘面单个合约日持仓量仅为40万手，单日成交量却接近1亿手。“按照这个成交量，如果国家税务机构介入，光交易税就可以让它倒闭。”天津某市场总裁直言，虚拟资金恶意控盘现象在38号文下发后，已经明显有所收敛。
“38号文禁止集中交易、电子撮合、T+0、做市商、标准化。其中最严厉的是叫停标准化和电子撮合。现在连电子商务都算是电子撮合，就这一条，很多交易所就被一票否决了！非标准化一对一的交易可以，但如果都只是一对一交易，就完全不需要交易所了。”中国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常清坦言。
“标准化合约是现存中远期交易场所普遍采用的合约模式，这一模式被否定后，恐怕绝大多数市场都要进行大幅整改，且难度比较大。”孙振明表示。
“这些交易场所未来的出路很明确了，就是‘关停并转’四个字。”胡俞越建议给予交易所四条出路，包括：一“关”，既有经营不善的交易场所借此契机脱身，也有一些明显与文件抵触的交易场所会关闭；二“停”，也就是一些交易场所的某些品种会被停盘，但其他符合要求的现货品种可以继续交易；三“并”，指的是交易场所股权兼并，上市同类品种的交易场所可以联网交易；四“转”，也就是让大宗商品电子交易市场转向现货市场，为现货市场服务，这也是现货市场的组织形式和交易方式升级换代的需要。“清理整顿的目的不是要打掉整个市场，而是让这些市场回归现货本质。”
对于交易所未来的出路，胡俞越提出了“金字塔理论”，即：塔基是现货，塔中是中远期市场，塔尖是期货市场。金字塔的两个斜坡，一边是电子商务一边是现代物流。
“中远期市场既承上又启下，关键是建立在现货市场之上，而且，现在这类市场做得好的都有扎实的现货基础。大宗商品市场就应该属于中间市场，别往期货市场上靠，定位于‘立足现货、服务现货、提升现货、回归现货’。大宗商品电子交易市场为期货市场培育了品种、培育了市场、培育了投资者，这两年新上市的期货品种几乎都是从这里提升起来的。”胡俞越指出。
